小时候,我常伏在窗口痴想
——山那边是什么呢?*
第一卷 水的脉搏
渔民
在山河水之间船桨拨动
彝族老阿达的水烟筒
升起一缕烟,更多的
炊烟爬过青龙山
阿哥喊着河里的鱼虾回家
哼着曲收回网兜
阿莫再次弯腰舀水,与三十年前
给怀里的儿子喂奶时一模一样
外出的人站在眼前
她正轻轻起身
荷叶上的露珠数着彝民的名字
每道滑落都把彝民留在水里:
阿达年少时摸鱼撞见水蛇
后来,
划着船游客把水泼到阿达脸上
如今阿达也老了,
孙子把恋人带到水边
把彝民们的故事细聊
太阳和月亮把青龙山握在手里
打开手掌或者握紧
湖底的石笋在悄悄生长
像彝民沉落在鱼米里的故事,不声不响
却把青龙山的光阴记载
温润,且带着水的重量
荷花的编年史
最早的荷,是随迁徙的脚步
来的。彝族阿莫把故乡的藕
裹在贴身的蓝布帕子里
像抱着初生的婴孩,走过
千山万水,才栽进这片湖
后来,它们在水泽里开枝散叶
把六月开成了粉色的海
荷花埋着头,只顾
把根须,往更深的土里扎
绣娘与荷包
小小荷包双线双带飘,
妹绣荷包嘛挂在郎腰。
——云南民歌《绣花包》
仙人洞村的绣娘坐在民宿的屋檐下
土布上绣出婀娜的线条
粉荷尖尖立在晨露
彝家阿妹在荷叶跺着彝家古歌
放进油锅的荷叶也盛开另一种印记
在人们的胃里把彝家祝福盛开
阿妹拎起裙摆
抚摸荷花柔情而调皮
回到阿莫身边羞涩地绣下荷包
无论是阿奶、阿莫还是阿妹
都在青龙山的阴影下留下彝家足迹
那年阿达在火把节上对她唱的调子
牵引阿妹绣出另一首曲调
针线与荷叶的嘤嘤声
拧成一根彩色的线,一个荷包
挂在情郎腰间
荷包走过的路径,恰是
湖泊与湖泊相连的脉络——
原来所有的牵挂,都长着水的形状
在经纬之间,在心跳之上
石缝里的春
青龙山的岩层里酿着互传的密语
一滴雨水用数不清
辗转青龙山手掌的时间
在石灰岩上凿出细孔
像撒尼姑娘卷起的头发
像绣花鞋上的针脚
把春秋绣进了石缝
背着背篓的妇人正攀过崖壁
竹篓里的猪草含着自然的血液
她布鞋踩过的地方
蒲公英的种子伸着懒腰
随着风把活力赠与
石缝里的绿,播撒到
下一个转角的湖湾
岩层深处,钟乳石在生长
生长的速度
连阿达与阿莫都来不及发现
快过阿妹长大成人的速度
月光、鸟鸣、甚至彝家人哼唱的
调子,都裹进晶亮的躯体
像彝家人把对远方打工子女的惦念
缝进了临走时带走的那件蓝布衫
第二卷 火的图腾
花脸节的颜料
六月二十四的风是热情的
锅灰在竹筛里打滚
——彝家儿女传达祝福的红绳
孩子们举着火把跑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开着黑色的花
阿妹抹红阿哥的鼻尖
阿达给新火种点上额印
游客的相机里也沾上半块灰
这黑色的祝福啊!
篝火更加明亮
心贴着心
老人们说,锅灰
能驱走藏在身体里的病
那些被抹花的脸,映射出
在石壁上刻下的图腾——
模糊,却滚烫
火把节的脊梁
夕阳把摆龙湖绣上铜色时
火把已在晒谷场排好了队
今夜,火焰是彝家人唯一的农具
撒尼汉子的弦子拉响了
调子吹响火焰,往上蹿把月亮变为红色
姑娘们的胸裙旋成陀螺
火光在每个人的脚下跳舞
照亮了仙人洞村的灰瓦红墙
那些木梁上的雕花:
麂子、孔雀、抱着玉米的娃娃
都在火焰里活出了人样
与跳舞的人影叠在一起
祖辈的魂在火焰里把根脉传递
此刻握着火把的手掌
捧着今晚的祝福送给大地、河流
民宿的密码
黄墙红瓦在喀斯特峰林里冒尖
飞檐叉腰的臂膊挑着的,不只是
晾晒的玉米串和辣椒串
还有撒尼人未说出口的酸和苦
在最宽的墙壁上
纹着一颗硕大的牛头
你看它把头低下去
它把头低下去是为了亮出它的尖角
昭示彝族汉子的血性
他们胳膊架着胳膊
“格吧!”
二楼的木叶窗总对着东方
第一缕阳光爬进来时
落在织布机的经线上
那纵横交错的纹路,多像
普者黑的水系图——
每个转弯处,都住着
一个守着家园的魂灵
第三卷 河的汇聚
“马头”的来往
青龙码头石阶没有休息的时刻
像爬上青龙山的炊烟,每级台阶
都记着不同的脚码:
阿莫的、游客的、
马儿的、还有
背着书包跑过的孩子
还有——光脚的交通工具
清晨的太阳,傍晚的月亮
在石阶上来回踏步、奔跑:
卖荷花的阿婆数着零钱
把收款牌子擦亮时
看着天上的笑容
与路过的游客
是同一种欢喜——
水聚成湖,人聚成河
走远的民族底色
95后彝族阿姐直播间里
荷花、壁画、民族服饰
正隔着屏幕
微笑、招手、跳舞
她举着手机穿过小径
镜头里的粉白花瓣,与
身后吊脚楼的红瓦手牵手
"家人们!
看过来,这是我们大美普者黑!"
竹篮里的莲蓬还带着露水
荷花粉期待着代收的人们
快递单上有的不仅仅是距离
还有温情。阿姐的普通话
里还带着彝语的小尾巴,像
溶洞上滴落的水珠,既清亮
又沾着质朴的香
阿达、阿莫打包快递
手指捏着胶带,动作
比当年捆柴禾来得轻柔。
他们不懂什么是"直播带货"
只知道,
这些年盖起的新楼、买给
女儿的笔记本电脑、评价上
闪烁的五角星
都是从普者黑走远的民族底色
第四卷 山的脊梁
双向奔赴的路
通往普者黑的高铁,用热乎的手掌拂过
沿路的山、树、水
把来往的人们平稳地抱在怀里
车窗里,游客正惊叹于
峰林在暮色中连成的花海
他们不知道,那些隧道穿过的
不仅是山体的心脏,还有
一个民族从闭塞走向开阔的
漫长等待
彝家孩子们也把行李放在高铁上
走向大山后面
彝民们
沿着高铁的方向,把足迹踩到国家更广阔的肩背上
火把照山河
当国庆的礼花在青龙湖上空绽放
与火把节的火焰在夜空相撞
撒尼人的三弦,正与
广播里播放的《我和我的祖国》
拧成一股绳,捆进
同一个沸腾的夜晚
老阿达举着孙女做的小红旗
站在吊脚楼下
看无人机组成的"中国结"
在山水之上闪烁。他忽然明白
那些石笋为什么要往天上长
那些湖泊为什么要连成网——
就像他烟袋里的火,总要
找更广阔的风,去燃烧
喀斯特的肌肤里,藏着答案:
所有沉默的生长,都是为了
有一天能大声歌唱。就像
这方水土里的人,用三亿年的沉淀
五百年的坚守,七十年的奔跑
把"普者黑"这三个字
从彝语的旧卷宗里,托举成了
中国大地上一枚闪着水光的星星
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从课本里走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尾声:
而在这座山的那边,就是海呀
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一瞬间照亮你的眼!*
注:*部分出自王家新诗歌《山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