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着,忽然觉得我的鼻子被什么东西舔了一下。
是野狗吧!太瞌睡,我没有睁眼,顺手推了一下,希冀它的离开,别扰了我的放松。
不能。它舔得更甚,也更快了。一下,两下……
我倏地跳起。夜色下,分明着一只狼。眼的绿光,让人胆寒,在深冬静夜的风里。
露天野地。我只是找来两捆玉蜀黍秆,就着地堰围住,企冀能挡了半点的风寒。没有被褥,哪有帐篷,我只想躺下小眠,驱了长长奔走的疲惫去。
就这,也不能。
但,我没有愤怒。
我握紧拳头,这是我的利器,承载着我所有的力气。我走向狼。我期待它的进攻,我好应了它的袭击,这是人兽对峙的平常。
它,没有。我一步步靠近它,但并没有教训它的打算。它没有后退,也没有迎上,只静如一块黑石,迎着渐近的我。
离它不到一米,我停下。
我看它的毛,看它眼里幽幽的光。它是一只少年狼,我没有看到它的凶残和贪婪,反而有一丝羞怯和天真在它并不强大的身躯里。
我是孤人,它是孤狼,都在旷野,都在四围的黑暗里。它为什么不睡?在深夜的逡巡,真的只是为了觅食吗?它是否没有经验,把我当作死尸,想享用现成的美餐,免了一场算计和搏杀?
我不愿多想。我看不出它的凶意。我说:“你走吧,咱俩谁也别惹谁!”
它没有动,它不通人语。我弯腰,拾起一个土坷垃,做出向它投掷的架势。它并不慌,慢慢回身,一步一步翻过地堰,走向大路。大约快看不见的距离,它回头看了我一下,瞬间加速,消失在夜的苍茫……
我继续躺下。月亮出来,照着我。我没有兴致打量月色,我延续我的睡眠。
醒来,太阳已经赶走了月亮,风却是更大了。山下的村里,大道上有人活动,有羊撒在对面的山坡。
我顺着大道进城。我进了超市。我想填补我的肚子。
人们都速速地躲着我,指指点点。
我对着镜子照。我只是衣服旧些乱些,有些灰尘,头发长些,脸色黑些,腰里缠着一根麻绳,腋下夹着一根长棍,手里拿着一个饭碗,眼里有些不太柔顺的光。
可我分明是人啊,我没有对人不友好的想念。
我笑。人们离我更远了。
我买了东西,逃出。
我吃了东西,洗了澡,换了衣服,刮了胡子。
我走出,满街的笑脸相迎了。
刚刚,他们把我当作了一只狼。现在,我回归人类了。
我到城中心的广场,坐下,点起一支烟。我享用了一口,吹出大大的烟圈。我看小女孩在滑旱冰,她张臂迎风,仰脸对天,笑靥如花蕾,如飘飘欲飞的小小天使。小男孩也在滑,他倏忽来去,疾如飞箭,缓如静泉,大起大落的随意如我昨天见到的山间大鹰。我听见年轻的妈妈在给孩子说小城的历史,说他在加拿大留学的姑姑。一个女人从我眼前走过,她的慵懒有点形似英法的贵妇,她牵的那只我不懂什么品种的狗满是媚态,它应该绅士些好像才能和主人相搭……
我摸摸自己的头脸,相信自己确实在人间。
那只狼的形象还在我眼前。我只是走了几十里,过了几个小时,已经是别样的世界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看见从友谊宾馆走出的富豪,离它不远的墙角正蜷缩着一个和我昨晚一样在发抖的乞丐。楼上楼下,寸步也是不同天啊!
我笑自己的浅薄了。
我扭头,忽然看见我曾经的同事。他笑着向我走来,握住我的手。二十多年没见,他说我们的教书乡下,西北漂泊,京城谋生,南国匆匆……
我听着。
长街喜庆,满城正迎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