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青于姑苏素心斋
记得年少的时候初读《红楼梦》,总是有莫名的扼腕。总是扼腕,为什么两情相悦的爱情却无法收货花好月圆、琴瑟和鸣的好结局。
过了若干年后,当我再次读它的时候,却又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我开始有些平静地理解并不是所有的美好的开始就一定会有美好的结局的。转念想到子瞻“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发愿,复又想起“千里孤魂无处话凄凉,明月夜,短松冈”的悲咽,不禁懂得了作者为何要安排黛玉是三生三世尼罗河畔的一株绛珠仙草,而宝玉是神瑛侍者,绛珠仙草一声誓为神瑛侍者流干最后一滴泪而报答其救命之恩的美好故事的桥段。而最后黛玉因落花而感,悲泣葬花,焚烧诗稿,毅然决然,含悲而逝。原来,所有的美好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所有的故事不是一种逻辑的。悲喜也不是泾渭分明的,悲中有喜,喜中有悲,悲欣交集,是为感情常态,也为人生常态。
又过了若干年,当我又复读《红楼梦》的时候,我又有了新的触动。当我读到宝玉最后别“袭人”的那种决绝的时候,我瞬间明白了张爱玲所说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太爱你,所以我不停地往下低头,一直低到了尘埃里”的那种“卑微”。曾经每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内心埋怨宝玉的绝情,怎么说袭人算是爱他爱得最“卑微”的,可是他连这点“卑微”的尊严都不肯留给她,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宝玉正好相反,给了她最大的尊严。整因为深知袭人爱自己爱得深、爱得实,而自己的心已属于黛玉,所以最好的方式是选择放手。宝玉的放手,表面是一种残忍,但是事实上对袭人是一种重生,是他的“舍弃”重塑了袭人的人生。
最近,我又复读了《红楼梦》,当我读到了宝玉要出家时,宝钗规劝的一幕,顿时惆怅万分。在纷繁复杂的红尘浊世里,谁不期盼“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宝玉要出家,作为明媒正娶的妻子,原本理应该是最沉痛和悲切的人,但是,我分明在宝钗身上看不到。在这样的时刻下,宝钗仍然恪守封建礼教的教导,用家族宗法的立场,以自己为妻的身份规劝宝玉,言语是多么的理性和正统,以至于正统得让宝玉觉得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息。美美读到此,我心中颇为不解与不快。甚至一度怀疑宝钗爱得来的动机和成分,后面我渐渐地理解了:原来,在爱情的世界里,往往是没有自己的,满眼都是恋人的身影。可以不计较得失,无条件地付出给对方。而在婚姻的世界里 ,爱往往更多的是一种承载,承载起两颗不安的心,承载两个不安的肉体。所以,爱情使人从动,而婚姻使人冷漠。如果冷漠是一种对冲动的妥协,那说明还有爱,生活不至于一潭死水;而如果冷漠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无奈,那说明爱已成往事,徒留一地不甘,生活便会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