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们两个人还在商场的免费打印机里打印了小咩的照片,今早就只能看着照片“睹物思人”了。
这件事情突然就毫无预兆的发生了,甚至都来不及告别。
早上我们两个人像往常一样穿好了衣服,化好了妆准备出门上班。一切准备妥当,却突然意识到房间里似乎比起平日少了些什么。
“你有看到猫么?”室友首先发现了问题。
我突然发现平时一直在我们身边转的猫不见了。
“今早起床都没看到它过来蹭我。”室友接二连三的说出今天的不同。
我们两个迅速放下包,在房间里开始翻找小猫,边找边喊边想,手上的动作不停,“小咩”两个字此起彼伏一遍又一遍,脑海里不断回想从早上起床到现在的所有情节。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最坏的结果。甩了甩头,不认可这个想法。
“它不会是掉下去了吧?”室友的声音开始变的急促慌张。
“别急,也许是被关在衣柜里或是掉在了家具的夹缝里。我们继续找找角落。”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儿,还是没有小猫的踪影。事情似乎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终于做了最不想做的。
室友走进阳台,阳台的门开着一个缝,刚刚好能让一只猫通过。
我不敢进去,我深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想到了《猫与桃花源》,我想它也许是飞到了桃花源。想着想着我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兴奋的反而让我厌恶自己。
室友打开了第一扇窗户,十四楼很高,但又很低,在物理上来说它很高,在心理上来说它很低。
我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肩膀紧缩着,第一扇窗户的结果并没有让她如释负重。反而肩膀紧缩的更厉害,我甚至都能看到她紧皱的眉头是如何的拧作一团。
我知道这个房子里没有猫了,我走到阳台打开了第二扇窗户,我开始侥幸,我想猫是有九条命的,我想猫是可以飞檐走壁的。
还没来得及关上第二扇窗户,就听到了第三扇窗户那里传来室友的惊呼。
来不及关上窗户,迅速窜到室友的身边,室友手捂着嘴,“完了完了,小咩真的掉下去了。”说完让开了位置,意思让我看看,似乎我的回答能再次验证她的答案。
我把头伸到窗外,看到一楼的平台上有一只猫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十四楼与地面的距离,是生与死的距离。
“真的。”说完这两个字,我和室友拿了钥匙就往下跑。
室友直接穿了拖鞋跑下去,我在门口穿上了今天准备上班穿的平底鞋。我们出了门,按了所有的电梯。电梯一上来就窜了进去。我站在室友的后面,我们两个都没说话,电梯里一阵沉寂,时间如此的漫长,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
昨晚我记得关了阳台门,难不成我忘了?
我该怎么安慰室友?她养了两年的猫。
以后终于不用怕猫毛了。我对猫毛有点过敏。
一会我是该哭还是不该哭?
如果不哭室友会不会怪我冷血?
如果哭了室友会不会觉得我假慈悲?
毕竟我和她成为室友才短短半个月。
我和她的猫才相处短短半个月。
她会不会觉得我是扫把星?
大脑里不断地思考各种问题,我有点兴奋、有点紧张、有点恶心、有点尴尬、有点难过……
电梯停在了一楼,“叮”。像接受审判一样,我们也许还没准备好应该受到什么惩罚。
跑到楼后面,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拐到楼后面的那一刻,室友停住了脚步,手捂着嘴,腰有点弯曲,腿变成了内八。我站在她的旁边,视线被前面的楼挡住了。室友的眼泪从四个手指一节一节的滑落下来。
我们不在跑,脚下的草地很软,我觉得还有一线生机。
终于可以看到前面了,映在眼前的场景与在楼上看到的画面大同小异。
室友哭出了声,跑着落到猫的身边。我走过去,眼前的一切让我头晕目眩。脑海里此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我看到小猫周围的血迹,看到它身边,它身上无数的蚂蚁。
室友已经哭的不成样子,边哭边摇晃小猫。
“你起来啊,你起来啊……”
我从心底涌出一股酸楚,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让我很难受,我硬生生吞了下去。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情。但首先我要陪着室友。
我听她讲,我听她哭。
“它的眼睛都没有闭上。”
“怎么都是蚂蚁啊……”
“它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我听着,我等待着……
室友的双眼哭红了, 脸也哭红了,耳朵也红了。头发有些凌乱,流下来的不知是汗还是泪水。
我说“别哭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不是在问她,我也不是问我自己。我真是个冷血的人,我想我说出这句话就可以让这件事情更快的发展了,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这个样子,哪个样子呢?一直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样子,不,是在这里看室友哭哭啼啼的样子,我没办法做到。
“我们要找个东西把它装起来埋了。”
室友有点泣不成声,“找个箱子。”
我像是得到了指示的机器人,拿起地上的钥匙就往家里奔,我开始有些急,非常的急,但我不知道在急什么。我嘴里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找到了一个箱子,拿到她的面前。
应该把小猫放到箱子里,可是应该是我来做还是她来做。我想我要等她说。这种事也许不应该我来做,也许她会想自己做,就算是对小猫的最后的送别。
我把箱子放到小猫的面前,然后蹲在她的旁边,她用手拍掉小猫身上的蚂蚁。可是太多了,根本拍不完。
“它一定是半夜掉下来的,都怪我,是我没有关阳台门。”
哦,原来不是我忘记关阳台门。听到这句话我并没有觉得开心,反而哭了出来。
我想从十四楼掉下来一定很疼。它很可爱。
“它一直很喜欢到外面玩。”室友不断地拍掉小猫身上的蚂蚁。
她说“你能帮我把她放到箱子里么,我不敢碰它。”
我说没问题,我往前挪了挪,伸手,我是第一次触碰到死尸。它已经僵硬了,像是拿起一块发霉的板砖儿。在它生前我曾抱过来,它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的玩偶,但又比玩偶重。室友把它照顾的很好,它吃的好,它很胖。
拿到离我近些的地方,我闻到它身上传来的臭味。它平时很香,我怀疑这不是它。
我把它放进纸箱里,我对它充满了疑问。
室友说要把它埋起来,看了一眼后面的土坡是最好的地方。室友找了一个小树枝挖坑,草很软,但地面很硬。小树枝只能撅起草,对于地面无计可施。
我转了一圈也只找到一个大一点的树枝。
我们都是傻子,但我很冷静,我从头到尾都很冷静,我把装着小猫的纸箱搬到室友要挖坑的脚边,我丢下大树枝,跑了出去,回头看了一眼,室友捡起我丢下的大树枝,在那里继续刨了起来。
我跑的很慌,也许我真的很慌,小区里的老人们看着我。我的裙带已经松开了,白色板鞋也有点脏。
我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一个环卫工人,我想起前几天看的一部印度电影——《我的个神啊》。PK说的对,橙色真的会让人很容易看到。
“大叔哪里有铁锹?”我的声音有点颤抖。
“铁锹啊?铁锹我们那个公司有啊。”大叔看了看我“你要铁锹啊,你要铁锹干嘛啊”
“急用,真的很急。”我说。我的声音不在颤抖,我很开心,因为有铁锹了。
“公司在哪里?”我问他。
他一手指着前面的一个建筑,一面对我说“就那里啊,你不知道么?你不知道公司在哪里啊?”
“我才来半个月,所以不知道,谢谢你。”说完就往公司的方向跑,身后传来大叔断断续续的声音“难怪你不知道啊,刚来啊,现在的年轻人……”
跑到公司,前台看我进来,问我有什么事。
我说要借铁锹,她问我干嘛,我说就是急用。
“你要种东西?这里是不让乱种东西的。”她怀疑的目光让我有点不舒服。
“埋,我要埋点东西。”我憋红了脸,我快要哭了。
“埋?埋什么?”我生怕她会问我要埋人么?
她应该不会觉得我杀了人吧?
她想了想,然后说“埋动物尸体?”我快速点头,生怕慢个半拍就被扣上了杀人犯的帽子。“那你去拿吧,在后边的车里。”
我说了一句谢谢,拿到了铁锹就往回跑。也许是我不应该穿板鞋,也许是因为我冷血,也许是因为我没哭,也许是因为我有点兴奋。总之我重重的摔了一跤。两个膝盖大面积擦伤,我手里的铁锹仍紧紧握着,站起身,把裙子往下拉拉,遮住了膝盖上的伤。
她还在那里拿那个树枝挖,地面没有任何损伤,周围的草倒是被撅的七零八落。想被狗啃了一样。
她抬头看到我,看到我手里的铁锹,“你从哪弄的?”
“我来挖吧。”我走到她面前,示意她靠边。她摇摇头,一把接过铁锹“我想自己挖。”
我没有拒绝,我能理解。能理解她的心情。
“我给它买的罐头还没到,狗粮也没到,玩具也没到。家里好多东西还没给它吃。”她一边哭一边说一边挖。
土下面有很多石子,一点都不好挖,她的衬衣已经湿透了。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挖,静静地听她说,静静地看着箱子里静静地猫,只有铁锹掘土的声音在这一小片山坡上,伴随着哭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低语声,仿佛是一首天然地送葬曲。
“你去上班吧,不要在这里陪我了。”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她。
“反正已经迟到了,不差这一会儿了。”
她没在说什么,继续挖。挖的越深石头越多。她开始有点急躁,用铁锹敲着石头,但怎么也弄不出来,她的脸更红了,她的衬衣都被汗水湿透了,我走过去,“我来挖吧。”
她看了看我,看了看挖的坑,看了看箱子里的猫,把铁锹递给了我。
我用杠杆原理轻轻松松把那几块大石头挖了出来,我有点自豪,我想让她夸夸我,我扭头看她。她蹲在纸箱旁边,用手挥走落在小猫身上的苍蝇。她问我“小猫身上是不是有点臭?”“不臭。”我坚定的回答。
她看了看我挖出来的石头,我顿时有点心虚,继续挖坑。
“坑够不够大了?”她问我,也在问她自己。
“差不多了。”我说,诚恳的说。
“还要在挖挖,它很胖,它很胖……”她有点泣不成声。
“嗯,在挖挖,你把它照顾的很好”我继续挖。
挖的差不多了,她又管我要了铁锹,又挖了一会。
坑终于挖好了。
“纸箱子放不进去,我们需要东西把它包起来。”她看着小猫对我说。
“用我那个新买的布吧。”我买了一块布,准备做窗帘,因为原来那只窗帘都是猫的毛已经弄不掉了。
“不,用沙发上那个毛毯吧,那个是它的。”她看着我说,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的手心红的不正常,她的裤腿有点脏,我看了看我自己的裙子,也变的灰突突的。
我点点头,又跑回了楼上拿毯子,确实是它的毯子,毯子上面的毛是房子里所有东西上面的毛最多的。
平时我一定会让这个毯子离我远远的,但今天,今天不同,我把毯子捧在手心里,任凭它把它身上的毛附在我的衣服上。
我想我真是个做作的小人啊,都没了,还这样子还有什么用呢,为什么总是失去了才珍惜呢?
她蹲在纸箱子旁边,看到我来,又问我“你觉得这个坑够大么?它很胖。”
我说“试试吧。”她还是不敢碰它。她问我“你不能把它包起来?”
我点点头,把毯子铺在地上,把它从纸箱子里拿出来,蚂蚁们受到了惊吓,扑簌簌的往下掉。我把它放在毯子上,小心翼翼的给它包上,把它放进了挖好的坑里。
我不敢直接把它滚着卷起来,它是她珍视的,也是我珍视的。我想她也不会允许我把它滚着卷起来,我把它当做自己的孩子,细心的为它送最后一程。除了我没哭,其他一切我都冷静的做下来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她亲手把它埋了,连同她的泪水,汗水。连同它最喜爱的毯子……
最后她在它的面前插上一根绿油油的树枝,那颗树枝有几片绿油油的叶子,生机勃勃,春意盎然。仿佛是祝它新生一样。
我去还了铁锹,她在门口等我,我一刻都不想离开她。我们去了公司,她说回来这些东西都要扔掉,玩具、猫砂盆。
我和十四岁大的弟弟说了这件事,他问我“你们虐待它了?”“没有。”
说到虐待,我的确有些冷血,但要说有没有虐待它。室友在的时候,我是不管它的,也不和它玩,室友不在的时候,我喜欢给它按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找它,找不到就一阵心慌,找到就如获至宝,开心的带它转圈圈,然后和它说“吓死我了,你以后不要这样子躲起来了。”但它依然会躲起来。它很喜欢和我玩,玩捉迷藏。
弟弟又说,“那也许是你们两个太丑吓到它了,要不它干嘛跳楼啊。”
我没回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弟弟看我没理他,过了一会回我说“也许是因为上帝需要一只猫。”
我有点开心,“也许是的,也许跟着上帝它会更好。”
它不用一只猫在家的苦苦等着我们下班,不用受世间任何疾苦,抛弃了老病,只有生死。
晚上下班,我们去了它的墓地。
早上插的那颗郁郁葱葱的树枝已经光秃秃了,在它的周围枯黄的叶子昭然若揭的宣告着它生命的终结。
而对于我的室友来说,需要时间去沉淀。
但愿一切安好。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