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完晚饭,天色还没有一点要暗下来的意思,音子奶奶就呵欠着挪向房间,留下音子一个人在院子里怅然。
房子面向西,早晨太阳是照不到院子的,院子在一片屋檐的影子里很是清爽,下午则焦热到不行了,上午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麻雀早已不知去向,第二天一大早又准会在树枝上吵闹的开争论会;甚至连知了,也嫌弃音子家午后的院子,一丝风都没有,整个院子像个大熔炉,音子和院子里所有瘪奄的草草木木,等待被融化,被降解。所以午后音子常常是烦闷的,坐在被被太阳暴晒了一下午的院子,只有看着自己贴在褐黄墙上的影子一点点的被拉长,音子才能稍稍舒畅的喘上一口气。
音子打从记事起就是和奶奶生活在这个院子里的,每年可以在过年这几天见到父母,音子觉得自己和妈妈其实是很亲的,妈妈每次回来都是把音子抱在怀里睡觉的,再过个年音子就十三岁了,妈妈的怀抱今年可能要装不下音子了。
音子可以说早已厌倦了这个小院子,音子熟悉院子里的一切,厨房和柴房在院子的右边,厨房靠着主房,主房和厨房间的角落是水井,井盖上边缘有小蕨菜俏皮的弯蜷着茎叶,一路的青藓自觉的让出一条灰色的道子,小路上来来回回永远只有音子和奶奶的脚印,不深不浅,日复一日永远都在。音子有一次趴在小道上,学着写下《童趣》的沈复,“于花台小草丛杂处,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 林 ,以虫蚁为兽,以土砾 凸者为丘,凹者为壑 ,神游其中。”唯独不能够怡然自得。
柴房离院墙只有五六尺的距离,这算是一条短小的死胡同。最里边是一株三角梅,五六根细长弯曲的枝茎,钻出院外,攀上瓦房顶;中间是一棵枣树,被两边的墙壁阻挡着,永远是一副长不开可怜兮兮的样子;小胡同的最外边,是开阔又明亮的,站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院子的事物,稍微右望还能看到屋子里呢,奶奶都是在客厅门后打着瞌睡的。最外边,也是一棵枣树,和里面的枣树一点也不一样,对比起来外边的枣树几乎可以用雄壮来形容,叶子又大又鲜翠,麻雀们是都喜欢在这棵枣树上的,有一次天还没大亮音子就被树上的麻雀吵醒,音子还想着要把那棵枣树砍掉!树长的那么大结出来的果子却永远都比那棵小的枣树少!音子只是这样气愤的想着,从来没跟奶奶说过。
音子后悔了,春天的时候是她硬哭闹着奶奶要把玉米种子撒在厨房前的,现在一排整齐的玉米杆子骄傲的已经快要比厨房顶更高了,却没有一点要结出玉米孢子的意思,每天也是这些玉米杆子最精神抖擞的样子,稍微的风吹草动,阔长的叶片就跟着一抖一抖的,神气着呢。音子总是缠着奶奶问,“奶奶,玉米到底什么时候结出玉米孢子呀!我好想玉米的味道呢!”奶奶也用同样调皮的语气:“奶奶也不知道呢,大概是要到秋天才会有玉米吧。”大概音子没有看到这整齐一排的玉米杆子一天比一天雄壮,也不会那么想吃玉米呢,所以音子后悔了,她是不该在春天把玉米种子洒在院子的。
院子的左边,是音子和奶奶一起经营的菜地,一共有六小块土架,音子喜欢吃茄子,奶奶就种了整整两个土架的茄子,一边是紫茄子,一边是青茄子。现在茄子都吃不完啦,挂在茄子苗上,把苗枝往下拉,把土架的小过道都挡住了。还有黄瓜,西红柿,豆角,空心菜,香葱…好多好多,还有许多音子叫不出名字的菜呢。奶奶总是会起一个大早,在菜园子里转转悠悠,就是满满一大篮子的菜,各种各样。音子觉得不可思议,每天都是看着菜园的,怎么过了一个早上又可以采出那么多新鲜的蔬菜。音子和奶奶一起用根小扁担,两人抬着满满的一篮子蔬菜,从小院子出发,还没有到集市上,篮子里的蔬菜就兜售一空。
小镇上的人都认识音子。音子真乖,和奶奶一起买菜;音子的马尾辫真可爱;音子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啦;音子上几年级啦;音子又长高啦;音子要多帮奶奶干家务哦;音子音子……每去一趟市集音子总是被小镇上的人叫个不停,真的就像一个个“音子”,在音子的耳边跳动着。
音子的声音很甜,音子会唱的歌不多,音子唱的每一句歌都能甜进小镇人的心里。“音子呀,就是像她妈妈,长的标致声音又甜。”小镇有人说音子穿妈妈买的小花裙,村子外边的大谷场,唱歌。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声音可甜了,小镇上许多人都跑来村头听音子唱歌呢。音子不知道那个穿花裙唱歌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她,她的小花裙早不了了。音子和奶奶去市场卖菜呢!
音子坐在院子里,影子在一点点往墙上爬,音子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有人敲门了,邮递员大叔送来的信,“妈妈又给音子寄信了呀,这次好像还寄了不少生活费呢!”音子笑着接过信封“谢谢叔叔!”
音子跑回屋里拆开信,爸爸妈妈都很好,爸爸赚了很多的钱,也给音子寄了很多的钱,是音子下学期上初中的学费,妈妈要接音子去他们那里读初中!音子什么都没有想过,什么都没有想好!
音子骑上爸爸买的那辆小自行车,腿已经能完完全全着地了,腿踩着脚踏已经伸不直了!音子要去村头的小店给妈妈打电话,音子还没有想好要去爸爸妈妈那里读初中。
电话里妈妈刚吃完饭还要赶着去上晚班,音子告诉妈妈钱都收到了,妈妈都不问音子愿不愿意,就让音子收拾好东西过几天来接音子,先去那边熟悉环境。音子什么也没有说,音子什么都还没有想好。
回去的时候音子觉得这辆自行车更加的小了,腿怎么用力也蹬不明白,太阳快要全落下去了,烧红了院子前的旷野。
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奶奶已经睡着了,院子里的草草木木才刚开始恢复生机,音子坐在院子的屋檐下,找不到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