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我叫弥秋，是蜀中仙山上掌管红线的一只狸花猫。月老爷爷太老了，天界便实行了轮休制度，我得以上岗。

每到夜晚，我便化作人形前往暮涯工作。暮涯在仙山之巅，是一块巨大的凸出来的石头，因四周总缭绕着看不清的雾，像极了人间的大海，暮涯就叫暮涯了。

我喜欢躺在那里，两只手枕在脑后看月亮，夜晚的风吹来，我的衣袂也跟着风荡，银灰色的月光洒在身上，好像躺在银河里一样。

在这样的月色里，我常做一个梦，梦里有满树红色的花，花儿落啊落啊，落了满衣襟。衣襟之上，红花之下，站着一个看不清的人形，白晃晃的有些刺眼。梦醒了，我也就该工作了。

002

这是我第一天上班，便来了一个前来解开红线的男客人。

男客人穿着一袭白衣，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月色如水，我呆呆的看着他出了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感涌上心头，心情也顿时跌落谷底。

我不太懂这种感觉。神仙是没有感情的。

“月老啊，请您帮我解开红线。”

“解开红线需得两人在场......”我还没把背熟的句子吐出来，就被男客人打断了。

“她.....死了。”

“死了？”我一时紧张，快速翻阅《红线守则》，想要查询一方客人死去之后，如何解决不能两人同时在场完成仪式的问题。

接着男客人坐下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003

男客人是人间某国的王，从出生之日起便注定了他的人生——为着他的子民为着他的皇室荣耀，牺牲一切。

“一个王，是最无情无义的，他可以什么都不要，连带他自己。可是王遇到一个人，他才发现，那个人比他还目空一切。”

“目...空...一...切。”我怔怔的看着他，嚼出来自人类的新词汇。

那个人是庙里的一个小尼姑，王去朝拜圣地遇到她。彼时小尼姑正在一棵海棠树下，拿着扫帚扫落花，一边扫一边逗弄脚下的猫。

“海棠绚烂之极，经过一夜雨打风吹落了一地，那小尼姑扫得气呼呼的，干脆坐在地上不扫了，抱着猫打起滚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男客人说到这里，从眼底泛起笑意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痴，手里的守则也不翻了。

004

男客人继续回味着：“于是我就走过去，我说，白日朗朗，你不好好做你的本职工作，抱着猫在地上打滚，成何体统？

没想到小尼姑爬起来，竟丝毫不害怕，反而扑朔着大眼睛笑盈盈的反驳我‘朗朗乾坤，你一个大男人，不吭一声入我寺庙，成何体统？’”

男客人顿了顿，抬起眸看着月老像，他的眼神清亮，仿佛一眼就看见了月老像背后，懒散的躺在暮涯上的我。

我有些局促起来，慌忙起身乖乖坐着。

他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从来没人敢反驳我。”

我愣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痴。只言片语，那些画面却在我脑中栩栩如生，我竟然，有些羡慕起他口中的那个小尼姑来。

男客人看不见我，只继续说：“我是天下的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以为我可以很轻易的得到她，可是我错了。一个王，从出生便注定，为他的子民和皇室荣耀而活。”

“你放弃了她？”我第一次，笃定开口。

男客人没说话，只颔首转身，欣长的影子被月光拖得很长，我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一种巨大而莫名的哀伤。

“长恨此身非我有。”他一字一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便消失了。

005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男客人走后，我坐在暮涯边，一时出了神竟吟咏出一句没听过的句子来。

手里的《红线守则》被风吹得翻来翻去，心里乱糟糟的，一滴清泪从我的眼里滑落，我盯着月光下晶莹的泪珠，不知所措。

后来那位男客人再没来过，我心想红线没解他也不着急，不过只是寻着见他一眼。那个梦，也就夜夜做着，梦里那袭白衣，还是看不清楚。

月老爷爷告诉我，我原本只是一只妖，今生来世，回溯千年。终因受不了轮回等待之苦，便入了月老门下，做了一个散仙。

成为散仙之前，月老爷爷说过，一个神仙，是不能记得过去的事的，当然也记不得。

可他没说过，......神仙也会动情。

006  番外篇

我是月老，一个掌管了几千年姻缘的老头子。直到某天，天界派人送来了一只小狸花猫。

小狸花猫可可爱爱，就是一身伤痕累累看得人心疼，正扑朔着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我。

“此猫本是天界上神，因脾性顽劣不堪寂寞误入轮回道，前世投胎做了寺庙的一个小尼姑，又在人间留下一段孽缘。罪上加罪，天界判来此教由你训化，一切因果，看她造化。”

我接过奄奄一息的小狸花猫，心想这小丫头看着挺小，胆子还挺大。可惜了这一腔孤勇，却换来了一身伤痕。

也罢，忘却该忘却的，好好做你的神仙。

于是我消除了她的记忆，给了她全新的开始。

“你以后，就叫弥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