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冬天,父亲为了接我,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做了两次开颅手术。术后一次复诊,母亲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1
饭桌上妈妈叫我明天带爸爸去医院复诊。
我微缩着头看了一眼妈妈,又看了一眼爸爸。想着上一次自己去医院的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要先挂号再找医生,这样尴尬的境遇让我觉得这将会是一次冒险。
妈妈交代说回来的时候记得带爸爸去买件羽绒服,爸爸说总觉着冷。
我一溜烟地跑进房间拎了一件自己的羽绒服出来。
“试试这件能穿嘛。”
爸爸比我矮,但我比爸爸瘦,他穿上去衣服长了一点又紧了一点。鼓鼓的衣服包裹着,头上又包着严实的帽子,像极了只胖企鹅,倒觉着挺萌的。
似乎我这个馊主意爸爸并不想买账。他晃了晃手臂说不行,穿着不舒服。
妈妈强行把拉链拉上了,边扯着衣服边打量着。
“这不是可以啊。"
“就这样先穿着,挺好的。”
估摸着爸爸也是怕自己这身模样碍着了他四十几年的体面,忙说着不要,穿不了。
“这身暖,穿过了明天再说。”
在男人的体面这点上女人往往是更重于实际,妈妈更是,她只认定身子不冷就行。
要以往爸爸纵然是不答应的,争吵是少不了的。现在爸爸变得温顺多了,倒也不是因为动了手术身子弱懒得争了。
妹妹说爸爸穿上这羽绒服像个小老头。
我们仨全被她逗乐了。
2
堂哥把我们放在了十字路口下,离医院大概有三分钟脚程。
我走在前面,爸爸跟着我脚后走着。他帽子套着帽子,加上手术后有些微面瘫影响到了左眼,我总是不放心地回头,我怕走的太快时常走走停停,他也不远不近地跟着。
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熟悉和安全感闯进我心里,就像很多年前我跟着他脚后走一样。
医院门口来往的车辆很多,我趁着一辆车的间隙穿了过去。
“可以过来。”我回头向他喊着。
“急什么啊。”
受困于衣服太紧,爸爸笨拙地转动身子四下张望了一圈,脚并没有动。
原本三分钟的脚程我们走了快十分钟,我有些不耐烦地先走进了大厅,但脚步并不快。爸爸追上了我,似乎对我刚才的举动有些不满,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医生说爸爸恢复得挺好,年后可以做第二次手术了。我一一问着妈妈之前交代好的问题,然后跟医生数落着爸爸这段时间里不听劝的大大小小。爸爸跟我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神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乞求着大人不要责备。
医生叫我到楼下药房拿药,排了大概两分钟我觉着有些不对,排队的人每个手里都拽着一张或几张清单,我只有一张卡,我琢磨是医生忘了给我开单子了,心想幸好发现及时。打电话过去,爸爸说拿药要先交钱,打单再去领。
…
我灰头盖脸地从排队的大潮里抽出身子转向了另一个大潮中去了。暗自心塞:
医院真是个麻烦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在这个大厅里耗了多久才把两盒药拿到,等我匆忙赶上楼的时候,才看到爸爸已在楼梯口张望了。
这回我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埋着头不敢看他一眼。
“拿个药先交钱都不晓得啊。”
“白读了,这书。”手术之后爸爸的声音就得很小了,有气无力的。
第一次学会了挂号,这回又知道了先交钱后领药,也不亏。
3
从医院出来,我还是时常走走停停,爸爸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就像很多年前我跟着他脚后走一样。
我极力试图着变成大人,他也极力试图着变成小孩。
父与子是隔着某一段时空相互对称的两个角色。时间到了,孩子变成了父亲,父亲也就变成了孩子。
我想,应该很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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