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钥匙
自搬到上海新家之后,有了两次配钥匙的经历。想来本是没什么好写的,但转念这是我人生中不多的经历了,又有了值得纪念的价值,便终于在今日配完钥匙之后留下此文。
第一次配钥匙那是刚进入夏天的六月时节,阳光在黄昏时分还不刺眼。我刚搬新家不久,换过门锁之后发现钥匙似乎不够用了,起因是父母也需要配好我新家的钥匙,同时父母还嘱咐我要在单位抽屉的某个角落放好一把,甚至为了防止意外在亲戚朋友家也有一把备用。我当时心念着,两个地方隔着十万八千里呢,何必父母劳神保管一串我在上海房子的钥匙。我哪里需要那么多钥匙呢?就为了防止某天我站在门外,突然一摸口袋,发觉自己没带钥匙从而望门兴叹,我就得准备这么多钥匙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内心莫名奇怪,却也禁不住父母的念叨,便决定去配两把钥匙,毕竟原装的钥匙只有三把。配好两把,全留给父母好了,至于其他的“不时之需”,我想等到不时的时候再说。让我去抽屉的角落翻找钥匙,那应该是不可的。
那会奉浦的街道还没有开始整顿市容,还未到黄昏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些大排档支起了架子,一些零散的座椅已经抢占了有利地势。
我来到民生银行后方一个变压箱附近,出于搬家后连日来对后街美食的流连忘返,也让我发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个配钥匙的小工坊。
说是不起眼,其实人家的招牌就在工具箱外面放着,我赶忙上前去,正好看到一位老师傅,头发花白,脸颊内凹进去,但是双眼精神奕奕。
“诶,师傅,帮我配两把钥匙。”我掏出防盗门的钥匙,直接就递过去,防盗门的钥匙大多数是方形把头的,我家的也不例外,老师傅接过钥匙,在阳光底下略微瞅了两眼,“等会呗。”
说完,不知从哪掏出个灰白色的方形盒子,里面黑不溜秋一团印泥似的玩意,老师傅手指按住钥匙方形上端,让下端的锯齿死死压进了印泥中。
我擦了擦汗,略微有点走神。虽然还没有入伏,但黄昏的日光还是有些体感不适,“师傅,还要多久?”我有点不耐烦了,毕竟不情不愿就来了。
这时口鼻中萦绕了炸鸡的香味。原来配钥匙的前面就是一家炸鸡摊位,炸鸡摊主也是半白的银发,粉色的小围裙牢牢系在身前,正在锅里忙着下鸡柳。
“还要的一会,等几分钟。”
“额······”我头转向了香喷喷的金黄色鸡柳,“小伙子,来点,十块钱一份的,好吃不贵。”
“那···来10块钱···”说完,感觉自己想咬自己舌头了,没经受住垃圾食品的诱惑。心里想的是罪过罪过,但也是帮老人家做好事不是。
就这几分钟,两件大事就办好了,手里攥着刚配好黄澄澄闪光的钥匙两把,另一只手一捧鸡柳十块钱金灿灿分量十足。
我先往嘴里塞了块鸡柳,然后仔细瞅了瞅钥匙的成色,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好像跟我自己的原装钥匙差不多嘛,但是我当时跟师傅说换个圆口的,摸上去舒服。师傅勉为其难答应了,果然,这一看,三块钱一把,阳光下每个齿口子都瓦亮,仿佛透着五色光圈似的。满足,回家去。
倘若第一次配钥匙是为了“不时之需”,第二次就是必要之需了。
我借用了同事的车库,结果车库的唯一钥匙就落在我这里了。说来奇怪,当我拿到钥匙的时候,就琢磨有一天我会去配一把。本来应该是当下就直接让我再去重温一次炸鸡柳的,只不过年下的光景,让配钥匙的小工坊随着整个后街改造不知所踪。
我好一阵茫然站在后街的菜市场路口,渐渐想不起来该去配钥匙这件事了。
这一晃就两年过去了,我工作地点换成了市中心,突然一天老同事前来催这样一笔旧债,我满怀愧疚的同时脑海里跳出一扇红色小门来。
果然,大隐隐于市,在喧闹不已的南北高架桥下,毫不起眼的一家小店。我每日上下班经过的路口,说来惭愧,即使经过了两年,我依旧对它印象模糊,只记得这扇老旧的小红门了。
事不宜迟,便在第一个工作日赶过去。六月和煦的风已经过去了,此时占上风的是七月热浪,一头热汗的我终于找到这家小店。
小店沿两节台阶下去,隐藏在民房与闹市之间,大概是向下沉了半米,又常年不见招牌,要等到开门才知道老板做生意了,原来这招牌是悬挂于室内的,这倒是自由惬意的一桩买卖,成与不成的第一件事便是进门了。难怪即使我想要找,也只依稀记得这样一个喧闹的路口,而与这个路口不称的矮门,只能走过来寻到。
我小心缓慢走下了阶梯,弯下腰,探身进掉了漆的门框中。一看,当屋正中央一张老藤椅,老板正舒舒服服躺着小憩,这不还没发现生意上门了,蓝色上衣斑点大裤衩都在穿堂风下摇晃地好不自在。一时间我都不忍心打搅这厢美梦了。
“老板,配钥匙了。”我先是扭捏轻声叫唤,而后才提高音量。
“配钥匙了,老板!”
“啊呀!”老板这才悠悠然转醒。“大热天,不小心睡着了。配钥匙吗,好的,好的。”
我这一进屋,果然这店是有地理优势的,身上温度一下消了大半。我掏出车库钥匙,老板一上手:“咦,牛头牌的吗?”
“啊?”我一愣,想着这就是自行车库的钥匙,还有牌子吗?
老板笑嘻嘻打开抽屉,从一个小格子中取出一串。我一看,也不禁笑了,原来一串钥匙上都有个牛头印在上面,看来是个“不小的牌子”。
“没注意平时。老板,帮我配两把。”
“好的,简单。”老板手上的活没停,“这钥匙好配的。最普通的一种,老早的门房用的了。”
“是吗?很早吗?”我喃喃自语道。
老板把车库钥匙放在一台模具机器上,机器一拉,另外一边一把新的钥匙就复刻出来,花不到两分钟,手里一个金属环一套,三把钥匙就都在我手里了。
“好快啊。两把钥匙多少钱?”
“一把三块,两把六块钱。”
“六块钱吗?”我略微失神,随后扫码付钱。
老板也不多看,伸了个懒腰,“还可以继续休息下。这外面热的,里面还是凉快点。”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那不打扰您休息了。再见!”
老板招了招手:“小伙子,出去时小心点,别磕着,这门有点低。”
我这一回头的功夫,老板已经躺椅子上了,我笑了笑弯了下腰,又如进来时一样谨慎地探出了身子。外面的热浪突面而来,从小店回到了喧闹的大街上,还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阳光刺面,头也抬不起来,便扬起手腕,挥了挥手掌中的新钥匙。
看了两眼,觉得新钥匙果然还是更顺眼些,脚下没停,一路向前去,大概又走了十几步。终是忍不住回头,一转身一看,却再也瞧不见红色的门框了。那配钥匙的小店似乎隐匿在了这个繁华路口的角落中,只等待“不时之需”的出现。而那些所谓“不时之需”,又渐渐隐秘在繁华与消散的街头。
我抚摸手中的钥匙,慢慢把它们放入了口袋,心里想着把钥匙给他们就好了。当然也告诉他们,我终于配钥匙了。但等到钥匙给他们之后呢?怕是又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