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腊月十八,母亲似一座逶迤了六十年的高山,轰然倒地。
外出打工的我闻讯赶到家里,面对厅中央静躺无语的母亲,如疯了的狗样挠开遮盖母亲的白布,狂叫着长跪不起。
伟岸的继父亲不在缄默不语,痛哭流涕的他将头深埋在怀里。
“昨晚我和你母亲包的饺子,包着包着你母亲脸色就变了。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没事,可能血压上来了,躺一会就好了”继父抽搐下,又接着说道“谁知道,谁知道当我煮好了饺子,你母亲就不省人事了。大夫说是脑溢血”
泪眼婆娑的我端详着母亲苍白的脸,想起了她经常在我耳边絮叨的那句话:等我老了,我谁也不让伺候,和你姥姥一样,睡一觉就过去了。
我用颤抖的手触摸着母亲的脸,冰凉贯穿我全身的每一个感官。回忆似脱缰的野马,在我的脑海驰骋,往返母亲陪伴我的二十年。
其貌不扬的母亲是万万劳苦大众的一员,她温柔、善良、朴实、又有点多愁善感。我至今都不曾明白,老天为何那样无眼,让她饱受无尽的磨难。
我不知道母亲当时下嫁给家徒四壁的生父是怀着怎样的想法,我也不知道当她昼夜不停地兼程努力翻盖了房子有没有抱怨。我只知道我记事后母亲整日泪水涟涟的根源。
儿时的家被贫穷笼罩着,儿时的我被恐惧困扰着。儿时的家里除了我和母亲,还有一个残疾无心的父亲,一个横眉竖眼的爷爷,一个冷酷无情的奶奶。家庭的重担无疑落在了单薄的母亲身上。
为了一家五口的生活,母亲晨曦微露而作披星戴月而归。然而她的任劳任怨没有换来家人的理解,而是无尽的冷眼。
母亲因劳作摔伤了腰,是自己在医院里住了七天,家人为此充耳不闻,毫无挂念可言。寒冬腊月里的夜晚,也是母亲独自在水浇地里孤军奋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哪怕是打一打手电。
一介农妇,多愁善感,持良知于世间,孝公婆于床前,养幼子,侍夫残辛苦处血泪染衫。黄连苦其命更苦,登天难生活亦难,不怕不怕恶狗狰狰咬,唯惧人心霜雪寒。翻不尽的黄土地,掘不完的干旱田。莫思丰餐盛宴,且看窝头变脸,偶熟煮一枚蛋,公婆邪眼刺心怜。愁苦辛酸舞泪强颜,若非能怎般?公婆哀怨,似秋叶洒潭,若不畏儿难苟存,前路无形不生还。何人无心?何蛇无胆?念我佛慈悲,哪来的慈悲岸?
“娘,我不想回家”
在爷爷因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选择跳井,自杀未遂后。眼中噙着泪花的我拉着母亲贴满补丁的衣角,哀求道。
“傻孩子,不回家去哪啊。别怕,有娘在”
我紧跟在母亲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前挪着。
母亲轻拭了一下眼角,整理了下洗的变色的上衣,深呼一口气,推开了东屋的门。
“娘,我爹没事了吧,都怪我不好,地里的活太忙了,才忘了给您拿药”母亲轻声细语道。
躺着的爷爷,蹭地一声从床上窜了起来“你忙你的去吧,你娘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你怎么忘不了吃饭呢”
母亲红着脸“爹,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屋里常年给娘备着一瓶速效救心丸,您二老都知道啊。明天我再去买”
这时,奶奶的眼睛转了个圈,缓缓开了口“没事,娘一时半会死不了,去把你备用的药拿过来吧,我这瓶里还有几粒”
儿时的光阴似一个噩梦,漆黑的梦里看不到光明。在我恐惧、抱怨的时候,总会想起母亲的话
不许乱说,他是你奶奶(爷爷)
他们老了,我们应该体谅
谁都有老的时候
儿子,你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替娘分担,长大了就能照顾这个家
母亲凭着一己之力维护着那个家,送走了公婆。天若有情当悲怆。
随着我渐渐长大,母亲也落下了一身的病。无意间听到母亲和别人的谈话,时隔多年,每每想起,眼睛都会扑朔迷离。
我害怕,害怕我死了,孩子还没长大
母亲因为我改嫁,带着一身疾病。暗夜中他处残灯有焰,寄爱获爱以暖寒。
在继父陪伴的十余年里,母亲是幸福的,虽然终日饱受疾病的困扰,但她的内心得以慰藉。
母亲是卑微的圣人,她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她的一生是奔波的一生。她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她的敦敦教诲依然是我前行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