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想念冬季的时候了。芭蕉叶,宽、厚而长。想起汉钟离弥勒一样,袒着腹,手持蕉扇,在树荫下纳凉。不知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什么名字的画。他头上两个发髻,松松落于两旁的衣襟,悠然持扇卧坐的形象,以淡淡的水墨方式呈现在记忆中。
芭蕉如诗如画如小令,而竹却送来一夏清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看来东坡居士是爱食肉的,但更嗜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不过,我家竹园中,没有高标挺立的竹,也不似板桥墨竹图中的疏影萧疏。个个浑圆,爱弯则弯,爱直则直。竹下积年黄叶横斜,踏去沙沙有声。竹外三五簇野菊,幽香淡淡。独坐竹园中,听远处传来人家的鸡鸣,强烈的日光中,飘渺如梦。恍然自己身在桃源,不,是在蓬莱仙洞。手握紫箫一管,就成了仙子。(虽然仙子不似弄玉,会吹出动听的乐曲,招凤引凰,只是勉强吸溜有声。)
夜间,眠于竹畔,想起“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真细致。就是这样,滴滴清露于夜深人静时坠地有声。阵阵轻风,将荷花的香气若有若无送入魂梦中。
荷花仙子高洁而娇美,衣襟当然纤尘不染。立于水中轻舞,低频浅笑。“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江南采莲的女子,让夏平添了多少风韵!莲下本无波,因有了佳人而心扉顿开。
含笑花,木芙蓉绽开了笑脸。在苍松翠柏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娇柔妩媚。雪松沉默着,伸出手臂,遮一方浓阴,也许冬天离他的梦更贴近些吧,因为,在冬天,他卓尔不群,是万众瞩目的王者,那是他的世界,他是受景仰的主宰。
热到极致时,冬天在记忆中变得温暖。几乎忘了脸上冻得发紫,手上冻得露骨的那些“冻人”们。
电扇不知疲倦地摇头(其实我知道他也想歇一歇),空调也不在休假,狂热(应该说狂冷)地工作着。忘了白天和黑夜。
团扇在停电时又被美人或不美的人紧握手中。
蝉真的鸣叫了。是不是在叫“受不了,受不了”,无可考证。“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秋蝉,“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还是秋蝉。但真正聒噪人耳的,是这盛夏时节的鸣蜩。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树梢高唱起来。在夏日的一阵雨后,你可以看到,白杨树下,万年青下,尤其是青桐树下,或者菜园旁边,一个个小洞突如其来。那是蝉钻出地面后留下的。按法布尔的说法,它在地下忍受了三年的黑暗,才可以尽情的高唱一个夏天。那么,卵应该离地面较深。否则踏来踏去,不早就玩完。去年移植树木,挖好深的洞,树根的土中,有五六只蝉蛹,嘴脸还未成形,混沌一片。而出土时,与地面只有两三厘米,那么这三年间,应该是逐年往上行着。这雷震子,只等着将束缚自己的外壳蜕去,就可以展翅飞翔。当然,不能凌云。只能飞上树梢(确切地说,是先爬上树梢)蜕去蝉衣,(一般是在晚上看不见时,否则会被鸟或猫狗吃掉。)从地下钻出,小心翼翼地爬行至某个理想树段,挂在那里,外衣逐渐迸裂,获得新生。也有夭折的。时间久而不能蜕去,就会窒息到脑袋发黑,任蚂蚁搬运咬噬了。夭折的是少数,最不堪忍受的灾难是人,到夜幕降临,拿着手电乱照,只因为觉得蝉蛹用油炸一炸会好吃,特意来寻它。被寻到可就惨了,油炸火烧,哪个受得了。即使这样,幸存者还是很多,直叫道秋天将尽,才渐渐停息。
我常常在黄杨丛中,捡拾或摘取蝉衣,谁家新生不满周岁的幼儿上火,取三五颗,熬成茶,喝了,可以清热败火。
夏天容易上火,清火的方法也很多。现在不是宣传“怕上火喝王老吉”吗?其实,不说绿豆汤这一类消暑的老资格,只说我知道的蒲公英、地丁花、金银花、半枝莲、荷叶、莲子心、竹叶还有桂花树上干枯而未凋落的残花,泡茶喝都可以清热。尤其是桂花,不要怕脏,开水冲一遍后,倒去,喝第二遍,第三遍,真是齿颊留香。效果堪称立竿见影。不过,城市的人们可怜(除了桂林),不到公园,是难觅芳踪的。
酷热,也不过十天半月,渐渐的,夏日又会过去,到秋风起时,树叶凋零殆尽,尤其冬天一片苍凉荒芜,人们又会怀念夏天。会忘记汗流浃背,湿透衣衫,会忘记水滴到脸上又被烘干,会忘记闷热得几欲窒息,会忘记蚊叮虫咬,会忘记恨不得脱一层皮而又无处可逃。仿佛夏天只剩下灿烂的银河,如水的夜空,皎洁的月色,还有清凉的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