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酉 卒

\ \ \ date:2019.8.27 \ \ \ weather:rainy

从小到大我一直不敢关灯睡觉，睡觉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想到一些事，如果是晚上就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无论是黑暗、或者病痛，大概是因为未知和不可控所以才惧怕的吧。我有个朋友，在被告知，他得了很严重的病时，我压着对医院的恐惧去探望他。我不忍心看一个生命垂危的患者，更讨厌自己带着这种悯人的心思。

我探了探身子看到他安静的靠着枕头，看我进来后马上展露的笑意，给他的病容加了几分生气，我看着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良久，现在泛着浑浊，感受到了他看着我时眼神的抓力，我们尴尬、欲言又止的寒暄。

可是总会顾忌和病人说天气、说趣事会不会不好。而我却也是这么冷漠的把他视为“病人”，冷冰冰又有距离感。

我说给他削个苹果吧，他叫我坐下陪他聊会，过程中他强撑着他的虚弱，想要放大声音，我不忍他用力，就主动坐的近了一点。和以前一样，和他说话总是很开心。我能觉察到，为了不让话题沉重，言语间他避开病症，听着他句句照顾我情绪的措辞，削断了好几条连的好好的苹果皮。

聊了好一会，护士查房让他好好休息，他只能乖乖躺下，干瘦干瘦的脸衬得脸的轮廓更加凌厉，我说过他这清秀的眉眼和他的性格真是不相称，他笑着反驳说，老天整的太自然。

现在看着倒是多了几分深沉，可他这样安静，我恍然间，有点不习惯。

之后某天的半夜我突然睁眼，只是躺着机械睁眼，这种感觉就像是正常的膝跳反射。寒冬的夜晚就算是盖了两床被子，脖子两边的冷风也会咻咻进来，我裹紧了两侧，迷糊之余听到了烟花炸裂声响，便又沉沉睡去。

在那第二天听到了他去世的消息，恍如隔世。

算起来我认识他，他认识我也有4年，他是个特别健谈的人。最一开始，认识是恰好，是偶然，他只是朋友来家做客的陪伴，我们生疏问候，礼貌微笑。

我让他随便坐，违心说着不用拘束，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让我觉得他是个狡猾的人。

家里不经常有人来，只有简单的瓜果招待，他随意拿起了果篮里的一个番茄说“这是买苹果送的吗？”便笑意盈盈的啃了起来。

那颗青黄青黄的番茄，放着实在多余，不管是做成汤还是配菜，我就顺手放了进去。

“新鲜摘的”

他轻轻挑眉“你还在家种这些吗？”

“随意种的，拿来看看也好”

随后他起身聒噪的说要看看阳台，看完后便说我肯定是个枯燥的人，种的全是好打理的东西。他的举动完全是跳脱的孩子，动动这个动动那个，我朋友夸赞他童心未泯，可在我看来这句话像是，对一位幼稚孩童的褒奖。

渐渐的他上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不需要我的那位朋友，有一次他认真问我“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应该是吧”我低头应声，抬头对上他直直盯着我的眼神，又虚心撇走。见我这样应声，他重新笑意盈盈，见我疑惑的神情，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所谓“这样我就不用总是找理由让他带我来找你了”他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某某。我只觉得他是个脸皮厚的，点点头叫他随意点，自己来也没事，但其实他已经做到这样了。

之后他就随意进出我家，偶尔来蹭饭，说我一个人吃不如两个人热闹，甚至霸占了我的厨房，看完了我珍藏的书。我经常好奇他是做什么的，怎么总有闲情逸致老往我这跑，他和我说他是个做手上功夫的，我看着他那双手，骨节分明，长度比起我的，我的手指只到他的第二指节，好看是好看只是多了些疤痕。

我猜了很多他的职业，可他实在太让人难以捉摸。起先我怀疑他是不是个骗子，就是那种骗的人倾家荡产的情感骗子，他看着我盯着他看，便委屈的说了句

“我可不是骗子”。

这让我诧异，我的疑惑和思想竟然会这么外露，还是说骗子也会读心术呢？事实上是我并不富裕因此不足以倾家，谈不上荡产，但依然不妨碍他是个骗子。因为这样来往两年后，他就一声不吭去了外地，我也没想到他这么沉得住气什么解释都没有。

原本去外地就去外地，无论生气还是赌气也就一段时间的事，可他每天一个电话，准时准点，就养成了我手机不静音的习惯。

说实话我很讨厌打乱我生活的一切举动。

他给我说着每天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拿着篮子卖琵琶的老奶奶，每天边走路边系领带的人，总欠账吃馄饨的学生。我问他在那里做什么工作，整天有闲情逸致看着人群，他戏虐说在街边做剃头师傅，骄傲地说给别人剃漂亮的板寸，还加了一句不限男女。

我猛着胆子说，回来给我也剃一个，我听着他似乎犹豫了很久后，嘿嘿了一声说舍不得剃我的头发，留着好。

我只是心里想，此人油嘴滑舌，强压着欣喜，只道是给他不回来找的借口而已。

这段只有声音的记忆持续了好久，患得患失的病症随时间愈演愈烈。难不难熬真的算不上，事情照样做，生活依旧过，只是偶尔会忘记浇水、懒得做饭、期待开门。

而我恐怕不会想到，真正断掉联系竟然只是因为他没有打电话。

一开始也生气，后来想着可能他碰到了，他舍不得给她剃头发的女人就没了脾气。

我朋友夸过我，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真好。

我说，擅长说谎。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还是舍不得清醒。

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最后一面。

我幻想过好多次，如果我能早点知道他生病的消息，能见他最后一面会是在哪里，会是什么样子，偷偷掩泪还是强笑寒暄。

只是可惜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我，在我没接到他电话一个月之后，我忍着羞愧问了那位相熟朋友，他说他生病这事我竟然不知道，他以为我和他一直都有联系，就没敢和我说起他，怕我难过。

他也从没有和我说过生病，甚至连让我怀疑的苗头都不给我。

这才突然意识到，那些他说过绘声绘色的风景，是医院旁边巷子的日常，也是他的日常。

我再也没忍住，在我朋友面前崩溃痛哭，他却以为我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