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很大的雾。冬季才来不久,春天在后面远远的等着。天是刺骨的冷,阴沉着,将小镇上的人封在屋里。
“爸,你一天看那些书有啥用?现在我课本费一百四十元,咱家都拿不出来!”我朝着父亲吼道。
吼完我就后悔了,但理智告诉我怀疑的有理,不然镇上的人怎么都觉得他写作没用。说实话作为一个文艺爱好者,我希望他能展示点什么,来提现他的与众不同,但是很遗憾,我一次也没见过,他的生活过的比我妈还要琐碎,读书看报,听收音机,他用这种琐碎的日子,埋葬着作为一个可能的潜在的作家的光环。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天的雾,原来被雾封的还有我和小镇居民的认知,一直有种情绪缠绕着我,就像弥漫在我心里的另一场大雾。
东桥小学五年级,我迷上了武侠小说,走进了古龙与金庸的世界,书里侠客众多,那是当年我们那一批少年永恒的话题,也成为此后我们共同的记忆。也从那时开始我有了练武的兴趣,想成为一个侠客去浪迹天涯,替天行道。
“乱世学武,盛世修文,你好好念书,比什么都强!”
我嘴上附和着,但私底下从三伯家偷了一把玩具武士刀,未开刃的那种,刀对男人太重要了,有了它我就有了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勇气,于是我就用这把一米三的长刀,送走了几拨小伙伴的武侠梦,就像小呆捏着他那玩意儿在阿飞家后院跑来跑去,对着每一盆植物撒尿,那些杜鹃、龟背竹、发财树不知所措,没过几天,就一盆一盆的枯死了,小呆用一尿之力将阿飞的略显女性化的养花爱好扼杀在摇篮里。
后来我上了初中,武侠梦暂时搁浅,我又迷上了流行音乐,而父亲依旧坚持写作。因为没能给我买陈星的《新打工谣》磁带,贫穷带给我无尽的自卑,所以别的同学有偶像,我也要有。我多次“奚落”他的无能,也顺带抨击了他热爱的一切事物,诗歌的酸腐,热衷时政的无用,甚至诋毁了父亲最崇拜的李得胜。总之年少时我把一个逆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所以高中以前我都是恨文学的,因为这东西无法变现,都说梦想使人前行,可是在很长时间里父亲的梦想是passive的,让他变得不切合实际,甚至笨手笨脚以至于不能帮母亲做家务,这是我妈告诉我的,她的语气里有些失落,总之父亲的文学梦凝结成一把锋利的刀,连我们都被割伤了。
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也渐渐迷上了青春文学,琼瑶的情深深雨濛濛,饶雪漫的左耳,动不动逢人就讲“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我的悲伤逆流成河”。对这些父亲只是叹息,他多次让我看严肃文学,而我对此置若罔闻。对爱的朦胧极容易变成对性的渴望,于是乎我常常偷看小黄书,有时在家里,有时在杨凌中学旁边的学海书店,贾平凹的《废都》,渡边纯一的《失乐园》,余华的《兄弟》,陈忠实的《白鹿原》……总之任何有关男女那点事的描写我都趋之若鹜,爱不释手,那段时间真的沉沦,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用手电筒照着在炕上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被父亲发现,他打了我一巴掌,这也是他第一次打我,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颤抖地说,都是他的错,没让我明白什么书该看,什么不能看,随后的几天他都没理我,只是在第六天扔给我一本《鲁迅短篇小说集》。
没让他失望,我果然对这本小说集丝毫不感兴趣,什么《狂人日记》、《祝福》、《药》都被我翻了过去,唯独对末尾历史小说集《故事新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奔月》到《采薇》,再到《铸剑》、《非攻》、《起死》,我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开始对古典文学产生了兴趣。是他将我拉回了正途,最起码养成了个不坏的习惯,读书,读好书。
最近晚上欣欣娃老爱抢夺她爸爸我的手机,让我给她在抖音上看大熊猫,于是要不来媳妇手机的我,又不愿意和她一起逛拼多多,就只好问父亲要了几本书看。
“你很久没看书了吧?”父亲笑着递给我两本短篇小说集。
“嗯,很少看纸质书,”我接过书,说道。
我无聊的翻着书,再也没有当年的那种动力,很快就困,不得不合上书,这时妻女还在玩手机,我嘱咐她们该睡觉,别玩手机了。
“看那些书有啥用,你有时间了还不如多看看c++,好好写代码,多挣点钱哈!”
媳妇说完放下了手机,抱着孩子安静睡去,留我一个人失眠,她的话让我陷入回忆,是啊,读这些书有什么用,这些话我也曾对父亲说过。
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有些东西虽然短期看着没用,但是它一旦融进血液,就会成为一生受用的财富,谢谢你,父亲,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名合格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