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路遇一个坐轮椅的小姐姐手拿三支荷花,那粉色一路沁到心窝,好多天难以忘怀。也不仅仅是荷花的色彩和姿态吸引了我,包括那个不能自己行走的小姐姐,她那淡然的态度和爽朗的神情,都与手里的荷花有着同样的气质。真想为那个小姐姐,以及她手里的荷花,面上的笑容写一首诗。
连着好多日,都想着也买几支荷花插在瓶里,想得念念不忘。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我看花也差不离。世上万千花朵有着万千种美,几乎每种都能令我心折,不过美和美之间,也是有着千差万别的。这令我念念不忘的荷花,就是美在了骨子里,清洁、孤独、傲然。无论多大的荷塘,都很难令人感到喧闹,它们美,而美得毫不自知,只是自顾自地美下去。
很多人都分不清楚荷花与睡莲,觉得无论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是挺相近的。荷花,学名为Nelumbo nucifera,在原来的植物分类中,它曾经属于睡莲目。不过随着植物分类学发展,人们认识到,莲和睡莲在外形上虽然相似,但结构终究相差甚远,因此莲重新被划分至山龙眼目,莲科,莲属。话说莲属植物全世界只有两种,美洲还有一种美洲莲(Nelumbo lutea)。莲,真是十分符合自身气质的孤独物种了。
也难怪荷花和睡莲难以被分清,荷花实在有太多美丽的名字了。其中一个,就是“莲”,《西洲曲》中即有“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给莲花不同的颜色,就有了不同的气质:有青莲,“遗庙青莲在,颓垣碧草芳”(温庭筠,题翠微寺二十二韵);有白莲,“白鸟白莲为梦寐,清风清月是家乡”(皮日休,鲁望以轮钩相示缅怀高致因作三首,之二));红莲,“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王维,山居即事)。
历代的人们赠这种美丽的植物以不同的名字。《尔雅》:“荷,芙蕖,别名芙蓉,亦作夫容。”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中这样解释:萏,菡萏,芙蕖华。未发为菡萏,已发为夫容。莲,芙蕖之实也。茄,芙蕖茎。荷,芙蕖叶。 藕,芙蕖根。原来就连未开的花苞都有自己专属的美丽名字。后来还有水芝、藕花、水旦、水芸、泽芝等等不同的名字,我倒觉得越发啰嗦起来,没有单单一个荷字清雅。
对于吃货们来说,再美丽的植物,只要没有毒性,都逃不过我们的餐桌。从花,到叶,再到茎、果实,我们什么不吃?况且,荷花身上,哪一样不是人间美味呢?
我国历来有以鲜花入馔的传统,荷花怎么能例外,济南有道名菜就是炸荷花。两片鲜嫩荷花瓣中,酿入薄薄一层豆沙馅,之后拍粉、挂蛋清下锅油炸,真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觉得这种略嫌粗暴的方式,多少有些唐突佳人了,所以虽然了解,也不肯专门去尝试这道菜。
荷叶虽不能直接当做蔬菜食用,但人们乐于用它当做食物的容器,一起上蒸锅,只为取其清香。被荷叶包着蒸过的食材带有夏日荷塘的清新气息,荷叶糯米鸡、荷叶蒸排骨都是常见的吃法,就连“叫花鸡”,在包裹黄泥之前都定要裹上一层荷叶才可以。可见就连丐帮的美食同好,对待吃都不肯马虎呢。
至于藕,更是广受欢迎了,生食、烹食、煮粥、炖汤都很受欢迎,甚至“粉身碎骨浑不怕”,即使捣碎过滤做成藕粉,依然无比甘甜,滋润。北方人常哄孩子说,吃藕可以“长心眼”,无非是希望孩子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也顺带寄托了希望孩子聪颖的小心愿吧。我个人是不那么喜欢藕的,倒不是因为吃藕-丑,就当是因为宁愿痴愚而快乐,不愿有那许多心机?
莲子的“心”是苦的,不过有些人认为苦代表着“去火”,吃莲子时特特连心一起吃掉。我小时候遇到街上贩卖新鲜莲蓬的,一定要央求大人给自己买上两个,倒不是因为特别爱吃,只是那种一粒粒剥食的新鲜感着实迷人。剥开一粒莲子,只能尝到一点点甜,这种精巧的清爽只在舌尖,转瞬即逝。对于一个并不生在水边的孩子来说,吃莲子给我一种仪式感和珍贵感,虽然它并不真贵。
荷花的美,古往今来被吟咏得不能更多了。据统计,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全唐诗、宋诗钞、元诗选、明诗综中,荷这种植物出现的次数都名列前茅。荷花的倩影在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出现353次,全唐诗中出现2071次、宋诗钞中504次、元诗选中483次、明诗综352次,分别位列诗歌中出现植物排行榜的第二、第四、第五、第四、第四位。在水生植物中,荷的排名就更靠前啦,荷是历代诗文引述最多的水生植物,没有之二。
毛诗早有“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之句。屈子更是“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仅是远远欣赏,已经把荷穿戴披挂起来了。再后来,关于荷的名句更是不胜数了,可以是“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幽静,也可以是“卷舒开合任天真”的自在,当然,也少不了采花大盗“醉折荷花想艳妆”。荷花的迷人不止在于盛放之际,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即使是枯荷,都有着不同凡响的美。要说最著名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虽然琅琅上口,但是挤挤挨挨的终归俗了。荷花还是疏疏朗朗地更好些,有了空隙,风才能透过,才有“一一风荷举”的潇洒,才有“秋池暗度风荷气”的“气”在。
卢延让有句“凉雨打低残菡萏,急风吹散小蜻蜓”。真的呆头呆脑,又呆又萌。不知道这种句子是否也要“捻断数茎须”呢,我忍不住偷笑了。元稹更是可爱,“暗梳蓬发羞临镜,私戴莲花耻见人。”四十岁就秃顶了,深为羞耻,又想聊发少年狂,臭美一下,只能自己偷偷对镜了。其实这有啥,如今二十七岁的公务猿程序猿们,秃顶的也不在少数,男人簪花怎么啦,自古有之,现在的男生还画眼线呢。元大叔大可放心,男人四十一枝花。
李渔对荷花的论述可谓十分精到了:“自荷钱出水之日,便为点缀绿波;及其茎叶既生,则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风既作飘摇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开,先享无穷逸致矣。迨至菡萏成花,娇姿欲滴,后先相继,自夏徂秋,此则在花为分内之事,在人为应得之资者也。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乃复蒂下生蓬,蓬中结实,亭亭独立,犹似未开之花,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此皆言其可目者也。 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 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 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 是芙蕖也者,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
荷花可目、可鼻、可口、可用,在我眼里,还十分“可听”,夏日多雨,荷花和雨特别地相配。荷不仅仅是颜色和芳香让人喜爱,就连声音都是迷人的,那种“雨声滴碎荷声”的天气里,多么适合打开后窗,在雨声和荷声的交响中小憩。当然我在这京城并无房产,也更不可能有荷塘和后院,就连心心念念要买的几支荷花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买,想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