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哎

photo by changjin 

十点钟。自从隔壁邻居的狗误吃了老鼠药死了之后,周边显得更安静了。

母亲喊我睡觉了。

这么早,怎么睡得着?我摆摆手不肯放下手中的手机。“电影还有一半呢。”我嘟囔着。

母亲说“快点睡了,明天再看吧。都这么晚了。”

在母亲的时间表里,十点九点就已经是很晚的时间。

家里的灯已经有些岁月了。看起来不那么明亮了。我一边埋怨母亲不帮我换个新的灯,一边跟母亲断断续续搭着话。

母亲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打起了轻声的鼾。我听着母亲的呼吸声愈来愈重了些,知道她大概睡沉了些。起身要去刷牙挪开凳子都要轻手轻脚,谁知椅子还是作出了吱呀的声响。母亲翻了个身,把脸侧向床边。迷糊中又问“还不睡啊。”

已经十一点多了。时间过得好快。

“要了要了,去刷牙。”我匆匆忙只好应付到,其实电影才只是到了高潮阶段,怎舍得停下呢。怕母亲再唠叨,只好真的刷牙洗脸躺到床上。母亲又把身体侧过来我这边,嘟囔一句,“老这么晚睡,精神会不好的,哎。”

那一声很轻很轻的“哎”,让我心里起了愧疚,像是犯了错一般。我没应声,靠近了些听母亲的呼吸声。

没过一会儿,母亲又起身去洗手间,听见开灯“嗒”的一声,然后是厕所马桶冲水的哗啦啦声音,再然后,母亲又躺回到我的身边,轻声地“哎”了一声,这一声哎,更轻了,是在喉咙里不轻易发出来的声音。我静静听着,不作响,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母亲早已不在身旁,她老早老早就起身淘米煮粥,浇菜施肥去了。我吃过早餐去田园看看母亲,她已经忙的脸上汗涔涔了。我递给母亲毛巾擦汗,“妈,别老这么累啦,菜够吃。”

母亲笑笑,“你看我种的菜多好看,绿油油的,现在市场菜越来越贵了,还是自己种划算,这样也方便,想吃什么种什么。”

母亲的话语里似乎有些自豪。

在我成长的记忆里,母亲向来勤快,她没念过多少书,却种出了一片绿油油的菜,遇到新的菜种不晓得如何播种和照料,她总是乐于跟人请教,晨起施肥日落浇水。因此家里时常不用去集市买菜,想吃菜的时候带上一把小刀到菜园里割下几棵便可,品种还多。

外公家门口有两棵高大的龙眼树,母亲喜欢吃龙眼,便从外公那移植来几株苗子。先是找了盆,从田里挖开肥沃的土然后把龙眼苗摘上,等它长得粗壮些再把它移到菜园里。春去秋来,它拔节生长,结了果子。母亲欣喜地跑来告诉我们,“我们家的龙眼可以吃了呢。”嘴角都是笑意。

附近有许多贪玩的小孩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摘了龙眼,母亲再去查看的时候发现果子少了许多,知道是那些皮孩子干的。嘴里碎碎念说“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帮死小孩老是来偷果子。”

但她虽是抱怨,却也不会真的去抓这些小孩和告状。她总是隐忍和宽容得多。我记得她领着我去看龙眼树,抬着头看那棵原本结下许多果子的树,轻声地叹了句“哎”。“如果那些小孩不来偷摘,你就可以吃到很甜的龙眼了,比市场上卖的要甜多了呢,哎。”母亲慢慢地说着。“没事啦,妈妈,它会再长出来的。”我安慰道。

那一轻声的“哎”让我读到了母亲对我的疼惜以及对自己劳动成果的惋惜。

母亲也爱花。有一次我心血来潮买了玫瑰花来家里插,看着瓶子里盛开的红艳艳的 玫瑰花,母亲开心地说:“哎,花真是漂亮啊。”没多久花就开始有些枯萎了,我拿起花要往垃圾桶里扔。母亲拦住说,“别扔,给我,我去给它种到土里去。”

我心想这花定是活不长的。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回家,跑到菜园子一看,在绿油油的蔬菜旁边是红艳艳的玫瑰,开的好不妖艳。我对母亲有了些崇拜,询问是如何救活玫瑰的。

“玫瑰要长到土里,它的根才能继续长。根长起来了,自然就活了。人也是这样,根长好了,才能长得粗壮。哎,你看”母亲指着玫瑰说,“这花开得真漂亮呢。”

人,要让自己的根长好,才能够茁壮成长。

母亲年轻时候太操劳,常常错过了时间点吃饭,因而落下了严重的胃病。时常要犯。胃疼的时候脸部痉挛的模样使我印象深刻,每每这个时候我只能站在一旁总是手足无措,除了端热水递药帮不上什么忙。为此,在我十几岁年纪为了要减肥而不吃饭的时候,母亲向来慈祥的面容忽然严肃起来,她要求我一定要按时吃三餐,可以少吃,但一定要按时吃。我在母亲的要求下养成了“三餐胃”,吃饭时间到了自然就喊饿。上了大学没人管制的时候寝室的姑娘们总是喜欢赖床而不吃早餐,而母亲时常电话里问及的是有没有按时吃饭的问题。我每天起早去食堂打饭吃,三餐按时饮食,再加上锻炼,身体不再是小时候的药罐子。宿舍也有人因此而嘲笑我这一行为,说我装模作样,但当看到她们如我母亲一般犯胃疼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上要感谢我的母亲。

相较于父亲,我与母亲通话较多。父亲常常是电话接通后三俩句就挂断,我常常在打完电话之后郁闷得直跺脚。母亲向来知道父亲这个习惯,但还是每次与我通电话的末尾总是要说“哎,你要给你爸爸打个电话,问问他吃饭喝茶的事也好,别老不给他打电话,他会又来跟我埋怨你们这些孩子老不给他打电话的。知道不?”

“嗯,我会给他打电话的。”就那一句轻的不能再轻的“哎”让我心生愧疚,我深深明白母亲那一声叹息里的潜台词。

我与父亲因为彼此性格都太倔强,观点一旦不和彼此都不愿意退步,各自把自己看过的书的观点和经历搬到桌面上来理论,往往争得面红耳赤愤然转身离去。再回想起来都觉得年少太轻狂,对父亲太过苛刻和不肯让步,后来我在手机把每周三定成“父母电话日”,在给母亲打完电话之后总会拨一次父亲的电话,即便跟他电话里只说了一句——“爸,要注意身体啊。”

听见那边一个厚重的声音“哎,好,你也是”我便满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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