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彻底拥有一座城？

找个旅行社亦步亦趋地跟在导游后面在景点饭馆酒店间作三点轮转肯定不行，那些导游极力推荐的购物地点更是买不到这座城的风情。如此行事，这座城只是那几个声名显赫的景点的所在地而已，它的风土人情和你，永远隔着一层旅游大巴的玻璃。

你说，那好。我收拾起背包，阅尽了攻略，一人在这城市的大街小巷中穿行猎奇，这样总能把这座城列入自己行走天涯的版图之中。可是，也别急着得意，你的长驱直入未必能胜过城市的悄然滋长。你在游历之后对他人把酒话的那个当年，或许只是城市在某时某刻定格后的切片。它或许精彩，或许挤满了独家的偶遇奇谈，但却听不懂最道地的方言、载不起最稀松平常的柴米油盐。

终于，你有点出离愤怒了，你来到我面前，挥舞一张单程票。我去这个城市谋一份差事度一段年华，出没在当地人最爱去的卖场，品尝最正宗的饮食，学一嘴足以乱真的方言。这座城，终究算是我的了吧？我却偏要优哉游哉地告诉你，不一定行。有多少人来到一座城市打拼，从陌生到熟悉，从困窘到得志，可在梦里魂牵梦萦的，依然是那个背井而离的家乡。再说，就算你生于斯长于斯，你又如何理直气壮地把这座城市收入囊中呢？在你出生的千年之前，这城市可能就有了自己的故事。当你在此掷下了一生光阴之后，你会发现这城市依旧还藏着几处恼人的、你闻所未闻的角落。

从众，不一定行；独来，不一定行；停驻，不一定行；长留，不一定行。因为窃城这件事儿，实在是没有一份详尽的攻略供你来参考，也不能给你提供花掉多少时间金钱汗水就能作案成功的担保。它甚至不太需要技巧和狡狯，它所需的，仅仅是可以被提升到信仰的专注、机缘，以及你与某座城市的不可纷说的莫名情愫。

我不能告诉你如何才能一定窃取到一座城，我只能告诉你，那些成功了的窃城者们，得到了什么。

他们的性格与呼吸和城市不可思议地协调，他们行走街头的样子一如巡视自己领土的帝王。这家饭馆的厨子做菜总爱再多放半勺盐，那家小店可以砍价不过有底线，公园里哪个老人拉二胡是一把好手，市区哪个路口最容易堵得一塌糊涂，他们头脑中掌握了诸多这般零碎却准确的信息，他们带你赏玩这座城市的时候，总爱用和导游的解说词逆向而行的视角，却又像向你展示衣兜里的玩物一样轻松自如。他们不一定能用严谨周密的分析和你讨论这座城市的发祥与兴旺，可是他们却自有一套关于城市的野史和传说。他们也有搞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他们也有未曾涉足的地方，可他们只会有柳暗花明的新鲜感，不会有茫然失措的慌张。

他们，也会在这座城市月明星稀的时候迎来异国的太阳，可他们始终和城市里的那棵老树一样，根深蒂固、世事心藏。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可是，窃城者，又当何如？对待他们，是应该奖赏，还是责罚？

我刚才说了他们窃城的报酬，却又忘了说明其实一座城被他们偷到手后，又会成为他们的背负。这座城需要他们去捍卫、需要他们去充实、需要他们在最平淡的日子里饱含敬意地对待、需要他们在面对异乡人时甚至带一点点自傲感的维护、需要他们独在异乡为异客时牵肠挂肚的想念。

他们窃城，可是得手后却又不能转手，不能把这座城换得一个好价格。那座城在他们得手的那一刻已经从诱人的珍宝变成了他们心头的一道锁。他们的行动依旧自由不受限，可是内心总有触动。

所以，窃城，在耗尽了气力与人品之后，即使侥幸得手，也最多是个收支相抵的结果。对窃城者们而言，又何谈赏罚呢？索性让他们自负盈亏去吧。

可是，依旧有大批大批心无所系的人们，前仆后继，在窃城的道路上。

2012.2.25起笔于南京至汉口动车上

2012.3.19几经周折，完稿于昌平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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