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岁月的长河中，有一个人曾经温暖过你，那么，即使他的一生过得再不堪，再穷困潦倒，当他的生命画上句号的时候，你还是会泪流满面，因为那些记忆，不会随风而逝。”

         这段文字写于两年前，小舅舅去世的那天。

         说起来，外婆生了七个子女，四男三女，妈妈排行老六，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也就是说，我有四个舅舅，两个阿姨。可能是因为家里孩子多，经济条件差，三舅从小便过寄给了他的舅舅家，因为他的舅妈没有生育，小时候便离开了家；大舅到了适婚年龄便做了上门女婿离开了家，二舅沿续了大舅所走过的路，也做了上门女婿，外婆的三个女儿也陆续出嫁，家里只留下了最小且最疼爱的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苦难的生活会让亲情变得淡泊，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因为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父母便常年不在家，我和妹妹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但在我记忆里，除了小舅舅，不记得有其他舅舅或者哪个阿姨来看过我们，所谓的“舅舅”和“阿姨”对我们而言不亚于陌生人。偶尔去离家不远的外婆家，印象中只有小舅舅，亲切，随和，他要面子，玩心也重，会带着我们玩，还有小舅舅的女儿，跟我们年龄相仿，总能玩到一起。

        最小的孩子在家里往往会受到了一些偏爱和宠溺，小舅舅也不例外，我印象中似乎他年轻时没受过什么苦，因为外婆总是护着他，以至于他有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虽然家庭不富裕，但他气量大，花起钱倒也大手大脚一点不吝啬，我和妹妹每次去，小舅舅都会买些可口的小菜，饮料什么招呼我们，夏天吃过饭，他会捧出个大西瓜。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同时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夏天暑假的时候，带着我们一起去稻田里摸田螺，钓黄鳝，第二天一早带着我们去镇上卖田螺卖黄鳝，卖了的钱，他还要贴一些，给我们买点吃的，买点小玩具啥的。这些成为我们童年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明快的回忆。

       要说人总是有矛盾的两面。另一方面，小舅舅又是好吃懒做的，他除了务农，没有稳定的工作，动辄就能在麻将桌上呆一天，人到中年不思进取，整天无所事事，任谁也看不过，我想舅妈肯定是最看不过的那个。但无奈外婆一惯以来的护短，还有点喜欢摆家长作风，时间一长，感觉外婆和舅妈之间便有些嫌隙与摩擦，舅妈脾气算是好的了，大部分时间她都默不作声，即便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基本上没看到她跟谁闹得面红耳赤过。偶尔不愉快了，她也不多说，收拾行李回娘家住几天，待心情平复了又回来了，如此往复，我想这个小性子被外婆拿捏住了，也不当她一回事。记得当年小舅舅家的房子在村上算是比较好的，西边第一家，地基比别人家高出一大截，前后两排，中间有个较大的院子，但渐渐地，周围邻居家都陆续改建起了高楼，而他们家，却始终不曾改变过，因为小舅舅根本不是个有储蓄概念的人，有点钱他就花掉了，我想他当年的生活质量，应该比大部分人要好。但是我想，小舅妈内心的失望，也不是一点点，毕竟在那个东家长西家短的农村，谁都不想落在人后，也不想被人议论你没出息。

        真正将他们婚姻推上绝境的应该是女儿。女儿长得很漂亮，但是，确实也不是读书的料，再加上长期缺少家庭关爱，她的价值观也缺乏引导，初中没读完便怀孕辍学了，我想这对舅妈是个致命的打击，在民风淳朴的农村，她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和风言风语，后来便离家出走，据说是去了城里人家做帮工，也就是今天的住家保姆之类的。从那以后，我似乎就没怎么见过舅妈，一方面因为自己去外地上学，后又留在城里工作等原因，但我印象中她一直是个温和、善良、且善良得有些没原则没脾气的人。

          女儿经历了辍学事件后，便早早地就嫁人生娃了。我依稀记得我大学暑假第一年放假的时候，听说她生了儿子，便去看她，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稚嫩的脸，旁边躺着个幼小的婴儿，我内心有点唏嘘，她自己都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现在都已为人母了。时隔多年，我们再也找不到儿时能天天玩在一起的感觉了，我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不同的轨迹。她的第一段婚姻并没有持续多久，但据说后来兜兜转转，也算是遇到了一个对的人，在她的不惑之年。

          妻子走了，女儿嫁人了，与年老的母亲相依为命，还未到天命之年，小舅舅便开始了这样的生活，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稳定的收入，他自由散漫，自暴自弃，晚上麻将至深夜、早起又是白酒就着香肠和花生米，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穷困潦倒的生活，连兄弟姐妹们都有点唯恐避之不及。我印象中后来见到他的为数不多的几次，大概的印象就是一副颓废的样子，身上经常带着酒气，眼睛总是迷离得感觉睁不开，似乎是长期酗酒，或者长期在灰黄灯光和香烟缭绕的牌桌上“熏陶”出来的。有时输了钱，被债主追着跑，偶尔赢了钱，胡吃海喝一番，这成了他人生的常态。我不知在后来的岁月里，他可曾后悔过这样荒诞的人生？他的收入来源除了女儿给的钱外，就是外婆的钱，因为外婆的子子孙孙比较多，逢年过节大家都会去看她，买些吃的用的，并给她一些零花钱，这些，她都省吃俭用地补贴给了小舅舅。

       后来我离家远了，听到小舅舅的消息也越来越少了，偶尔听父母讲起他，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么又欠谁钱了，来问父母借个三百五百，说是救急一下，其实谁也知道这是有去无回不指望还的了；再就是与人因为牌桌上的争执与人斗殴了，还被打了耳朵伤了听力；更有甚者，不知什么原因还被人起诉告到了法院，他又没见过大世面，在法庭上吓得语无伦次的......再后来就是，因为长期酗酒、不良的生活习惯然后出现肝的问题、血脂的问题，林林种种，我想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越是负能量的人，你都越是想远离。

       但小舅舅又是个要面子的人，他每每来问父母借钱，都会说几句大话，比如等我有钱了，我要怎么怎么样，钱加倍还你们......等外甥（我弟弟）结婚时，我要出个大红包......每每这个时候，大家都当笑话听听，也不去拆穿他。可真正当我弟弟结婚的时候，他又因为兑现不了他所夸下海口的“大红包”，死活不肯去喝喜酒。我想也许他是因为自卑，自卑的人又有着极为敏感且自尊要强的内心，毕竟也是他从小喜欢的外甥，他不想让人看不起。

      小舅舅后来死于肝癌，我想是他长期不良的生活习惯所致，晚期疼得实在不行的时候，他还是固执得不肯去医院，除了女儿，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一直是小舅妈在照顾他。我想小舅妈真的是个内心豁达大度的人，虽然离婚后她再嫁人了，但是她内心还是会时常牵挂着原来的家，在外婆晚年的时候，她经常会回来看望外婆，给她一些力所能及的照顾，还会帮她洗头；在小舅舅晚年的时候，是她一直在病榻前照顾，直至小舅舅生命的最后一刻，包括小舅舅的身后事，都是她一手主导操办的，真是个可敬的女人，她不争不辩也不解释，默默地做事，也无惧别人的议论，坚持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我想她后来再嫁的人，应该也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愿意接受她过去的一切。

        送走小舅舅的那一天，我看着他遗像上曾经年轻精神的面容，那么亲切，又似乎那么熟悉，感觉并未走远，竟然泪湿了眼眶，过去的一幕幕不由地全部浮现在面前，他晚年那些不堪的生活，似乎都已烟消云散，只留下他年轻时对我们种种的好，以及那些温暖的瞬间，虽然记忆并不多，那起码是温暖的回忆画面，我想人的内心都是向善的，我们都愿意心存那些温暖继续前行。愿他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