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同类

时常的会想起故乡的雨,在我的记忆里,故乡总是有太多的雨,淅淅沥沥的,不挑季节,不问寒暑。早春三月的时候,能吐绿的天使,都纷纷跳着一场美丽的舞蹈,就像生命的醒悟,唯有在此刻才得以体会一般,我,就那么看,冷着眼,象久病初愈一般,也虚弱着,透过老家旧房子的颜色,一个木格棂的窗扇,雨烟拉开一道帘子。那个时候,心里总是很平静,和屋脊上跳跃的雨点儿,似乎有着那么一点点默契,也有一丝淡淡的哀愁,如同彼时的年纪一样青涩。往往的,总会有伸手触碰那些转瞬疾逝的碎碎的冲动,如同,在脆弱的时候遭遇了我的另一个同类,怜惜的同时,不独单纯是一个施与者的馈赠。

顽皮而无忧的童年在浅浅淡淡的一笔一画里稀释掉了,跟着那雨丝似的,也淡了,浅了。残念之间,年华流去,如同时间在某种特定情况下的定义一样,我看得见那涓涓溪流的尽头,却无缘无故卷入了一场未知却被动的迂回。那个旧时的伙伴,你,再也不问我采的莲子藏到哪里去了,村庄后面的那片竹林,又掩埋了多少魂牵梦萦的秘密?!每一次的,我只是这么在徒劳的在城市与乡村间游弋,似乎,永远在哪里,也找不到一个同类。

旧房子的颜色依然是旧时的模样,伙伴的皱纹,却在岁月的刻画下也长了又长,似乎是刻意的遗忘。那些回忆,永远停留在一样年年草长莺飞的轮回里,找不到出口而独自徘徊。那曾经是伙伴一样稚嫩青葱的小手只是接过我的糖果,未曾说话,也曾笑得如同他父亲一般淳朴,沾染着清新稻草气息。也许,我的同类死了,又或者,我的同类只是变幻了一种姿态,在时间的残酷搬弄和捏造下,进行了一次可怕的重组轮回。

我笑着说:"孩子,你是我的同类么?"说这句话,是不忍绝望之前的最后一丝怯弱的希望,心忐忑得就如同晨露滚落草尖的颤傈。这个同类,却在我曾经的同类的身后,探出好奇和羞怯的眼神打量我,打量我这个跨越了他二十年不可接受的同类。噢,孩子,不管这是不是残忍,我得说,这是真的,我们也曾经是同类,虽然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陌生而惊恐,可我,真的是你的同类。

昨日的梦都一夜间飞跃了那片粉墙黛瓦的村庄,带着一点湿乎乎的,潮湿的气息留在我的手心。留下的,也只有这么多,那时的水牛和牧童,都让时间射杀了,虽然,抚河的水一如既往的缓缓流淌,流淌进我的眼睛,继而勾出了眼泪。

尴尬着,我住在城南,城市的南面。面朝我故乡的方向。夜晚天天来临,天天有一团无从排解的黑,有时候,不是害怕孤单,也不是害怕寂寞,仅仅是这么一团你无法逾越的黑呵;这黑,如同一个欲望包裹的坚果,偶尔叩响微微的声音,也如同干冷风里的那一串风铃,定点儿也撼不动整个黑夜的浓郁。我触摸那些圣者的额头,看到一丝光亮,似乎在这光亮的照耀下,可以驱散一种莫可名状的忧伤和等待,未曾想,得到的却是灼手的炽热,也有几次想到过逃离,就像当初逃离那片青山绿水掩映下的希望一样逃离,可是竟然无力,因此,在暗夜里行走的人,其实半点并不曾真正怕黑的,害怕的是没有一个可以陪你在泥泞的路上行走的同类。

话剧散场的时候,我总会坐在离剧院不远的马路牙子上不肯离去,象一个颠沛流离的流浪者,看着这两个多小时的同类一点点的渗透进夜色里,心里莫名得感到伤悲,在短短数小时的聚会里,我们还是同类,只是一到散场了,大家都要选择逃离,逃离得彻头彻尾。

看了戏逍堂的一个话剧《我,贵姓?》,说的是六个剧中人寻找一个导演的故事,他们一直认为,现实里的人是没有一个纯粹的,思想都不是,唯有那些生活在剧情里的角色,才拥有永恒的完美。而我不明白的是,编剧是不是也不曾存在,这6个人来自哪里,最终又将归依何处?很显然,按照他们的逻辑,跟我这染了凡尘的人,自然不会是同类了,那么,谁,又会有同类?这些年浅浅走来,我莫不是一直不曾有过同类么?想来,我的背脊一阵凉意。

也许,我只是在蛊惑,或者沉醉,但仅仅是自己,跟别人却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有时候我们都很不清楚自己的状态究竟会是怎么样,于是,不停地去寻找,寻找感觉、气息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如同,寻找一个可以观照自己的坐标,把别人放得很近,自己置于很远,从某个视角打量,却越发深刻的看清了自己,如此说来,人的存在是因了别人的存在而存在的了,但是我又说服不了自己,因为我明白,自己的自私是客观存在的,却跟存在本身的原因毫无关系,有意思,这好玩的悖论。

就在刚才,我喝着一桶酸奶,跟别人浅浅聊了几句,心却是散的,不知道在哪里。突然之间,似乎是又掉入了一个自己设置的悖论里,不过我也想了,一个人,偶尔能掉入一个悖论里,其实也是蛮幸福的,当然,这样的想法很八卦,虽然貌似沾了些形而上的光彩,但绕来绕去,累也不累?何必。

笑笑,什么也没说。萨特说:选择即意味着担当。可是我不服,就像一个人,在偶然的驱动下遭遇一次抉择,在这个简单的结果背后,其实隐藏着一种姿态——主动或是被动。主动是做蛋糕的,他可以飞扬自己的想象,把一些现实生活里并不曾出现的意念揉进存在的蛋糕里,而食客则是被动的,选择?当然也是可以的,但就那么几种,跳不出主动者的捏造,因此,这种选择说白了,也不过是别人的选择罢了。我毫不在乎。

总会在脑海里虚构一个人,男人,或者女人,我想,那时性别并非那么重要罢,就像我们天天也许会吃鸡蛋,但没有必要天天跟下蛋的老母鸡鞠躬敬礼一样。在文字都不曾到达的地方,始终总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敢于直视我的眼睛,而我,也是如此,彼此不必用言语交谈,似乎只是感应,是的,我想说的就是感应,也许只是浅浅的、淡淡的,但却在同一个频率段,就好像,我们站在一个汹涌人流的城市的很高处观望,在那流动的风景里,大家都互不相干的擦身而过,总有那么几个人,在一瞬而过的恍惚中,回过头去看,看那个已经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隐隐约约有些触动,并不强烈,涟漪一般。此时,若其中一个人回头望,望一个背影淹没人群里,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那么,我想,这个城市是充满温情的。

毛毛虫在破茧而出之前,我想它没想过自己会变成多彩的蝴蝶,那么,彼时茧里的黑暗到成了一种美丽的力量,再往后想想,飞上枝头的那一刻,它,这个曾经忍受束缚与黑暗的勇者,还有心存一种侥幸或感恩的心态么?显然,人不是蝴蝶,更不是毛毛虫,可是往往却和它们有着一样的劣根性——遗忘。

遗忘不好么?哦,是的,遗忘好么?遗忘不好么……我,又陷入了一个悖论里。

突然激灵了一下:悖论里,会有摸不到的黑么?! 找寻的同时,其实也就意味着失去,毫无缘由的流逝,天空中,可曾飞过我们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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