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仿佛刚刚在昨天,季节已经悄无声息地完全进入了秋天。
儿时的记忆,秋天是沉静的,丰富的。小院的围墙,是奶奶栽种扁豆的绝佳棚架。春天随意丢下两粒种子,夏天的时候,蔓延缠绕的藤蔓能把围墙遮掩得密不透风。一个夏天,我几乎天天可以看到新开的扁豆花和顶着花萼的扁豆角。扁豆花是一种很特别的形状,细细巧巧的,偏红的紫色,还是偏紫的红色,深深浅浅,十来颗一串。扁豆花开的季节,围墙两侧排列着一枝枝花串,恨不得冲破天际。当藤蔓上的叶子渐渐枯萎,孤零零的几颗饱满的老扁豆被奶奶摘下晾在窗台上,最后,枯枝败叶也被奶奶清理干净,围墙的窗棂又现出洁白的颜色,松竹梅兰的图案,仿佛被从岁月中打捞上来,拂去尘埃后,依然呈现出时光沉淀的熠熠神采。这个时候我知道,秋天来了。
我家院子里还有一颗苦楝树和一颗樱桃树,这个时候,树叶也几乎全部都掉落。楝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几串淡黄色的楝树果,天色将晚的时候,空气如水般清凉洁净,这些稀疏的枝桠,映衬着锦缎般幽蓝的天空,一簇簇淡黄色的楝树果像一道道神秘的符号,仿佛有种灵异的力量,咒语般地令人深深沉迷。我家的樱桃树很特别,矮矮的像一个灌木球,树叶是淡淡的绿色,樱桃小小的,晶莹通透,甜且酸。这时候,只剩下一丛枯枝,细细的枝条安静地舒展着,一副素净的雅致。
通常在这个时候,还会经常吃到奶奶亲自晾晒的南瓜子,和或许是哪个亲戚送来的花生。奶奶用铁锅小火焙熟,南瓜子和花生都被染上星星点点的焦黄色,个不大,却颗颗饱满,滋味十足。
当然,最能够代表秋天的食物,新鲜的稻米和红薯,红膏的螃蟹和肥美的鳗鱼,也悉数登场。
秋天就在繁花盛开、草木荫荫的记忆中,在氤氲的柴火气息中,静静走远。
今年的秋天,许是气候的原因,有些过于浓烈张扬了:姹紫嫣红,喧闹繁华,大有“我言秋日胜春朝” 之势。
花店里,玫瑰、百合、绣球、月季……应有尽有,热热闹闹地开着,室外的季节和它们没有任何关系,但菊是应景的, 她才是这个季节的主角: 傲然怒放, 尽情诠释着属于她的花语:“清静、别离……”。坦然走进萧瑟的冬季, 那样的淡仪淑容, 自是温室里的那一众艳俗不能比的。
常绿树依然枝繁叶茂,无所事事地疯狂地生长着。常绿树的叶面是那种深深的绿色,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水,微澜不兴。如果不是依附在一颗树上,看不出还是一片活着的树叶。广玉兰擎天柱一样,支撑着庞大无比的树冠,满树的大叶子像挂上去般失真;刚过花期的桂花树,依然茂盛;香樟树一直都是饱满的状态,像个皮糙肉厚的人,沾染了太多风尘,已经麻木了寒来暑往,春夏秋冬……
榉树,本来应该落叶了,今年出奇地顽强。伸展的树干,像一支舞动的长袖,缀满枝头的红褐色的树叶随风瑟瑟起舞。或是在等待一场西北风,在一阵冰冷的雨水里,卸落红妆,洗净铅华,还它一身清静。
紫薇全部掉光了树叶,曾经妖艳的百日红,依然逃不脱宿命的安排,只剩下浅褐色的枝条顾影自怜,随风凌乱。
银杏叶特别黄,我想不出有什么花有这样的明黄,黄得晃眼、鲜艳,虽然极近枯萎,依然张牙舞爪攀附在枝头,努力呈现出一副娇艳欲滴的姿态。曾经听说过长兴、邳州的秋天的银杏一片金黄,“满城尽带黄金甲”,今年不知道从哪里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黄灿灿的银杏,大有总揽秋天的气势。到处招摇的银杏霸道的黄色,搅得这个秋天特别混乱和庸俗。
眼花缭乱的纷纷扰扰,让人忘记了秋天该有的气质。
我再没有我的楝树、樱桃树,和我的小院,身陷水泥丛林深处,妖艳的黑色罂粟,在暧昧的灯光里,不时发出一丝丝冷冷的微笑。
这是一个浮躁的秋天。
秋天用这样的浮躁迎合着城市的霓虹闪烁,灯红酒绿,城市也只是淡淡地应和着, 漫不经心地敷衍着那些飘着的落叶, 在城市的上空, 街道上打着旋儿, 欲说还休, 却终被淹没在街头火锅和烤串店里放荡不羁的喧嚣中, 成了似有若无的画外音。
冬天来了,这些努力想站上枝头成乔艳的、翠绿的、明黄的身姿、都将会枯萎, 凋败, 落人尘土,所有粉饰的风华都是徒劳,彻底没有了意义。
秋天,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去守护下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