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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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并不是她的本名,兰芳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而她原来的名字或许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兰芳来这座小山村已经有49年了,遇见老杨也有49年了。

兰芳很小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有人说是死了,有人说是疯了,兰芳对母亲的印象也是很模糊的,完全不晓得她的模样。她的父亲却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也正因为如此,父亲是一个高傲,凌厉的男人,却也是一个聪明能干的父亲。

自兰芳三岁开始,父亲便一直在西藏工作,很少回家,兰芳完全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个月在舅舅家,下个月就在姑姑家,总之各亲戚家轮流住,她的爸爸总会从西藏寄一些钱还有牛肉干和大米回来,钱被那些亲戚分完了,只有牛肉干她可以得到一些。在那个年代,能吃上米饭的都是大地的宠儿。

但是,对于孩子来说,没有亲人的生活里,大多没有幸福感。亲戚家也是有孩子的,所以兰芳的日子大概也像林黛玉在贾府一样,是会产生一种寄人篱下之感的。寒冬,不管河里的水多冷,她都得去洗衣服,洗菜……

终于,九岁那年,父亲回来了。那天,她在山坡上放牛羊、割草,二叔气喘吁吁的跑来告诉她“你爸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她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趟跑回家,父亲坐在方桌旁正喝水,周围大姑,二姑,伯伯笑嘻嘻的问长问短。她在旁边大口喘着气,看着父亲,父亲胖了一些,但是身材还是那么挺拔,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虽多了一份历练却也还和以前一样英朗。生活啊,从来都不会吝啬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

父亲回来后的几天,是兰芳最开心的时光,父亲带了很多牛肉干和糖果回来,她便时刻惦记着这些珍宝,带着二叔家的猫去偷吃,却也总不会被发现。几天后,父亲告诉她要去隔壁城市工作,在那边安顿好了就回来接她一起过去。

十岁那一年,兰芳跟着二叔踏上了与父亲团聚的征途,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也是那一年,父亲再娶。那个女人,兰芳是并不喜欢的,因为她长了一张刻薄的脸。也确实,后来她对兰芳说不上不好,却也从来不上心。婚后那个女人生了一对儿女,在外人看来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只有兰芳清楚,这幸福里并不包括她。

十八岁那一年,她第一次遇见老杨,那时候老杨还不是老杨,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老杨在家兄弟三个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三个妹妹。遇到兰芳的那年他已经二十四岁了,两个兄弟都已娶妻,他还一直操持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兰芳那天跟着表姐去其亲戚家中玩,老杨刚好那天在亲戚家帮忙干活,于是就这么随其自然的,两个未曾经历感情的人就这么看上眼了。

但是,对于老杨,兰芳的父亲是反对的,因为老杨的家在农村,家中兄弟姐妹多,家境不算好,而兰芳家在镇上,所以父亲对兰芳对象的最低要求起码也得是镇上的,这也是最起码的门当户对。无论兰芳如何反抗,父亲就是不肯,还放话说如果她敢跑出去,就打断她的腿。

就这样过了半年,半年后兰芳的表姐结婚了,当天晚上来了特别多的客人,在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兰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去悄悄的告诉了表姐,最后也是在表姐的掩护下她逃走了……那一年,她十九岁,多么年轻啊,所以才可以这样勇敢,这样大胆。那一晚,她走了很长的路,天很黑,但是她不敢害怕,因为她只能向前走了。

她父亲来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决定要和老杨结婚了,这是她的选择,是她在最美好的年龄做出的最大的决定。所以父亲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依着她了,这也意味着往后的路也只能她自己来做抉择了。

结婚后,兰芳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上有公公婆婆,哥哥嫂嫂,下有弟弟弟妹以及两个未出嫁的妹妹,面对这样一个大的家庭,她还是一个新手,很多东西她都不会;但幸好,老杨是一个相当能干的人,头脑也很聪明。不久后,兰芳怀孕了,这对于他们一家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但对于兰芳,或许是一个负担,因为她一样要干活,一样得不到休息,因为在这个家中她必须是一个勤劳的媳妇。

孩子终于出生了,是个女娃,她和老杨都很高兴,但公婆的脸上除了笑容还有一丝遗憾。人啊,可以战胜命运,但永远都猜不透命运发给你的下一张牌是什么样的。孩子出生后的第七天便夭折了,或许是受了风,或许是感染了,但在当时医学并不发达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人们把这一切都归结给神,结果神也并不能给她们答案。

年轻的人啊,从来都不缺从头再来的机会,其实很多离你而去的人你们还会再见的,可能是因为生命是一个轮回,可能是因为地球是圆的。

兰芳的第二个孩子是一个男孩,是一家的骄傲,兰芳说起他时脸上的笑容是自豪的,由衷的,因为他像爸爸一样聪明,像妈妈一样能干,。兰芳给他取名“勇子”,如果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应该有个含义的话,那么这个名字的含义完全在于字面上。

然而,勇子四岁的那年便完全颠覆了兰芳的生活。那天,老杨一家还是像往常一样干农活,兰芳在家里剥蒜,勇子跟着大家在田里玩耍。等到兰芳做好晚饭出来找喊他们回去的时候却找不到勇子了……她害怕了,她身体里出现了熟悉的紧张感,好像钳子夹住了心脏,无助的疼。最先找到勇子的是邻居,在池塘里,是他,是早上兰芳刚给他做好的衣服,他死了……他死了,兰芳的希望也被他带走了,走了。从此以后他成了兰芳心里的疤,只要想起来就想起当时伤口的痛,以至于几十年后兰芳谈起他来总会说“要是他在就好了”。

兰芳二十七岁那年,生下了今生唯一的女儿“霞子”,霞子的性格也像极了爸爸,很伶俐的女娃。霞子七岁那年也发生了水灾,那天兰芳跟老杨在铲田,霞子就在田埂上玩,村里的牛突然跑了过来,把霞子撞落到池里去了,是那个收了勇子命的池子;当时老杨家大哥反应最敏捷,纵身跳入水中捞起了霞子,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兰芳的一条命也是捡回来了,但此后直到霞子十八岁成年那天,她都唤兰芳为姨娘。因为人们又再一次把这一切推给了神。

1983年,老杨家分家了,这也意味着兄弟几个终于可以“自立门户”了,这对于兰芳来说当然是最值得高兴的。以前在一个家,家里三个兄弟就有三个媳妇,家里要是有鸡下了蛋她们就得暗暗争着去捡。他们搬出来后建了一个很简单的中式三间一转的房子,一家人住着倒也舒服,那时候村里还是集体种粮食,集体送去仓库,仓库再发粮票,米饭吃的很少,大多吃红薯,土豆,因为吃了不容易饿。

1993年,霞子也差不多大了,兰芳又开始合计着把房子重新修过。霞子说想要楼房,所以最后兰芳把决定权交给了霞子,当时兰芳问了霞子一个问题:

“你以后是想留在家里还是出去?如果你留在家里我们就修个楼房,如果你要出去的话我们老两口在家修个一般的平房就行了”

“我当然留在家里了,你们就我一个女儿,我要是不在你们身边谁来照顾你们啊”

最后霞子说到做到,找了一个上门的女婿,留在了家里,女婿是一个很孝顺的人,对兰芳和老杨都很好,而他们也一直住着这间楼房。这间房子也承载着兰芳和老杨的心血,房子的地基是用一个个石头垫起来的,这些石头是兰芳和老杨从河边一筐一筐背回来的。

兰芳啊,这个及其普通的农村妇女,在我看来,她总是辛苦的。其实老杨是一个脾气很坏的人,总是爱发火,很大男子主义,不洗衣服不煮饭,认为家务活是女人才干的,甚至兰芳坐月子期间都要自己去洗孩子的尿布。而兰芳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两个人结婚的这几十年都是吵架过来的,吵到兰芳很多次离家出走,却因为舍不得;吵到兰芳想去自杀,却又没胆量。其实在兰芳生完霞子之后他们便分房睡了,直至后来……   

兰芳到底还是年幼时那个任性的兰芳,别人吃不到肉的时候她可以啃到牛肉。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那个晚上兰芳没有逃走又会是什么样的?或许会过得好一些,或许过得更不好。而如今已银丝轻垂的兰芳又有没有后悔过呢?

故事还并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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