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敲开17栋102室的房门时，开门的是老G为之挥霍家财的那个女人，一个笑起来眼角露出鱼尾纹却仍然打扮时髦的女人。老G则是穿着宽大的棉衣缓缓走来，头上还是严严实实地压着顶雷锋帽。聊天中，老G短暂地摘下帽子接着戴上。在他摘下帽子之前，我只记得头发常常抹着摩丝的形象，2现在我的眼前多了一个满头短寸白发的男人。

老G现在43岁，是中年也是中层，已经拥有社会要求的房子、车子、孩子、位子。像是地位的门牌号一样，他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一张和中央某位省部级官员的合影，照片虽然不清晰但是被很好地包装着。对于女人，他从来都是感慨大方，可以千金买笑。他这个姓氏曾在某个饭局上成为荤段子的引子，酒席上的一位女人直接叫他“小老公”并笑谈过夜之事。他有两句名言，一句是“男人可以风流但是不可以下流”。“钱能解决的事情那都不叫事”是另一句。

在我认识老G之前，他和他忠实的伙伴老L已经风风火火了十年。和他们现在的情况相比，我很难想象老L描述的光景：

“我们那时候弄钱根本不是问题，那时候我玩牌一年都要输掉20多万。”

有钱和有多少钱是两回事。有些人爱吹牛，我对此深信不疑。后来在找资料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一些过去的资料，才大概相信老L所说。老G在患病后和老L说“他们的‘辉煌’已经过去了”。这“辉煌”应该就是他们以“汤臣倍健”、“汪氏蜂蜜”等公司为靶子进行攻击而获得利益的时期。我在老G患病前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感慨了好几次：“以前是天天吃肉，现在连粥都喝不到。”

我认识老G的时候，他已经走过了人生的上升时期，正在人生由平缓到衰退的交替点上。可能进入了所谓的“中年危机”，刚刚跨过不惑之年的他先是父亲去世，接着因为脚不着家和原配妻子没有共同话题而离婚，没人管束的他开始混迹在赌场和女人之间。这是他的两个需求。

刚刚离婚，老G就在某个场子遇上了这个时髦女人。在一个场子上，他的牌友提前输光。晚上9点多不早也不晚，于是他在别人的介绍下来了一个场子，他刚刚玩起来，很快就被场子上豪掷的时髦女人吸引了。老L后来屡次表达不解：

“怎么会看上她呀，长得跟个男人一样，倒贴给我都不要。”

“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老G随即挖苦。

那时候，时髦女人还开着奔驰进口款，是一个经商发家的本地女人。这个好赌的女人将老G的两个需求集于一身。老L对她是这样介绍：

“她一天不赌她就难受，她没钱赌了老G就难受，他就想方设法拿钱给她赌。”

相识几天后，两人在赌场上几个回合就输走了70多万。这是老G的钱。3个月后，老G更是跟着时髦女人飞到澳门玩乐。女人嗜赌，而老G却不是老L口中的大老板。为了时髦女人可以继续赌，他四处借钱。2014年，他的经济状况还不算太糟。2015年，老G经常找我帮他弄贷款工作证明，但是贷款难度越来越大，他只能拿这一次的贷款去补上一次的窟窿。最后，他抵押了车子，卖掉了一处房产。

最初，我以为老G和时髦女人会走到一起，但我更多看到的是他在“世纪佳缘”这类网站上浏览女性资料，即使他和时髦女人还没有吵架。他追女人的那股激情我至今都还记得，因为那无论如何都更应该发生在年轻情侣之间，而不太像是发生在一个42岁离异的男人和一个35岁离异的女人之间的事情。

2015年的今天，平常都要9点以后才来办公室的老G，8点不到就给我打电话让我陪他同去，我那时还在被窝里。我刚刚到达办公室，还没坐下来，他就眼睛发亮近乎央求地对我说：

“走吧！”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我问他是不是没休息好，他的回答让我笑了：

“我昨天晚上和她聊天聊到3点多，她说不要我去找她，我就越想去找她。”

出门的时候正下着冷冷的小雨。刚开始老G选择昌樟高速，期望能快点达到。随后他就后悔了。昌樟高速车道少又在修补道路，车速怎么也快不起来，他虽然继续向前开着心里却一万个想退回去选择另一条路。在某个双向的车道被打通的施工点，老G确认没有监控摄像头后迅速调头，开往来时的方向。尽管此时已经行驶了30多分钟了。

在车少路宽的福银高速上，老G不断庆幸自己的调转了车头。在驾驶过程中，他不断地赞美这位即将见面的赣州女人。为了让我相信他的眼光，他给我看了她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修图美颜的结果，照片中的女人的年龄应该是35减去10才对。在我同样赞美的同时，他已经开始规划和即将见面的女人未来的生活。途中我和他调侃了一番。

“你真是重回青春，找回了初恋的感觉。”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挺年轻的”，他心情不错地说，然后接着问我“我今天看上去还好吧？”

这段超过5个小时的车程是分成两个部分完成的。在服务站休息的时候，老G一直在和那位女人微信聊天。在他说的话里，这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

“我一定要把你泡到手。”

对方知道行程后要他慢点开。但是他迫不及待的心情让他面对容易打滑的路面，依然开到100码以上。两次开过岔路口后他又慢慢倒回来，一次打滑因为车身有抱死系统而没有出现什么状况。我甚至毫不怀疑出交通事故的可能。现在我都在好奇当初为什么那么爽快地答应和他一起去。

从赣州回来一段时间后，老G没怎么再提那位赣州女人。去年4月初，我再一次看到他和时髦女人一起出现。他依旧无私地借钱，然后拿给时髦女人去场子里玩一两局，这情况直到两个月后他们吵了一架。我从老G和老L的对话中知道吵架这回事。

“妈的，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谁这样骂过我，老子再也不理她了”，老G忿忿不平。

“你早就不应该理她”，老L回敬他。

几天之后，老L和老G就又分属不同的阵营。

“求求你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老G用老L的手机拨通时髦女人的电话争分夺秒地央求，完全不顾在一旁鄙夷的老L。

“你他妈的哪像个男人，一点骨气都没有，没一点卵用！”

“你就行行好呗，老L都在骂我了，我多不好意思啊。”

这种方式并没有很好地改善老G和时髦女人的关系。但是之后老L一直埋怨这个女人的出现让老G堕落。“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也会有其他女人出现让他疯狂让他颓废”，我在心里回了他这句话。一段时间内，我很少见到老G和时髦女人在一起，也很少见到老G。老G的钱依然在减少。10月下旬，他开始了2015年最后一次疯狂。

我所居住的社区里有很多赌场，这是后来老L告诉我的。老G经常到这些场子里玩，如果他的车子出现在这边，那么他一定在某个场子里逍遥快活。从某一天的下午开始，我看到他的车停在社区里的路边。晚上11点，他的车仍然停在原地。我以为第二天就会离开，但车仍然在那里。这样，车子总共停了两天三夜后终于开走了。

三天后，在一次通话中，老G说话开始含糊不清。几天后，我得知他住院了，那时候他已经不能表达手指也无法正常活动。他的病症让我知道一种相对偏门的疾病：烟雾病。

这种病的出现是因为大脑后动脉起始部慢性进行性狭窄或闭塞，继发出现侧支异常的小血管，因脑血管造影时呈现许多密集成堆的小血管影，似吸烟时吐出的烟雾，故名烟雾病。这种病的一个症状就是肢体偏瘫、语言功能受到障碍。

发病两星期后，老G就转院到上海并在那里做完了手术。两个月后，我去找他时只能去他家里，而我没有想到开门的竟然是那个时髦女人。我在他家客厅坐的时候，在场的一位客人要抽烟，他告诉对方他已经戒烟了。

有时我会想，如同市场的供求矛盾最终通过经济危机这种推倒重来的方式来终结一样，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以一种毁灭式的危机极速终止了老G两年来的疯狂生活，阻止他继续堕落下去，因为男人颓废起来是十分可怕的。尽管他已经山穷水尽。

老G术后不久，此前和他一个利益关系密切的男人因为诈骗入狱，判刑五年。那人和老G年纪相仿，也是刚刚走过不惑之年。几乎在老G迷上赌博的同时，他迷上了买彩票，但财运没有光顾他，四处欠债后那人躲了起来，带着四个人对企业进行诈骗，直至最后被告发。和老G不同的是，他身边一直有个年轻女子跟着他，也包括一起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