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你们三个年华正好的闺密畅想未来。你说，你要做一乡村女教师。于青山碧水之间，蓝天白云之下，守着一群小天真，演绎无邪的生涯。她们笑你胸无大志，你浅浅一笑，云淡风轻。
那个九月，迎着凉爽的风，你骑着单车，带着简单的行李，驶进那个名为郊区，却荒凉偏僻的小小的中学，打量着大门两侧随风哗哗的白杨，打量着从大门一眼望到底的校园，打量着破旧的红砖红瓦的教室，打量着不到十平方的单身宿舍，你眼底的希望的火苗一点点暗淡下去……
那一天，你一袭红衫，飘向讲台，他们打闹依旧，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瘦弱的红衣女子是他们的老师。铃声响起，九十二双眼睛疑惑的盯着讲台上的你，你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结结巴巴：我，我就是你们，新来的，语文老师。学生善意的哄笑着，用凌乱的掌声欢迎了同样凌乱的你。
从此，你一脚陷进了三尺讲台，和弥漫校园的紫色的木槿花一起，磕磕绊绊，也有风雨也有晴，烂漫盈怀，一路走来……
一 盘龙山上洒笑声
如果山有记忆，盘龙山一定记得，你陪你的孩子们从豆蔻梢头走向风华正茂的那每一轮三年里，是怎样迎来朝霞，送走夕阳，踏遍盘龙山的弯弯山路，留下笑声串串，漫山飞颺……
春风刚刚荡开第一缕暖意，天空刚刚劈开第一声惊雷，隔河柳刚刚堆起一团绿烟，原野还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碧幽幽入帘青的，只有经冬的麦苗。你和你的“小家雀”们就按耐不着勃勃萌发的春草心了：觅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趁着第三节课的课外活动，你和你的小家雀们，悄悄的从小门溜出，扑扑愣愣飞上了几步之遥的盘龙山。山不甚高，雀跃的你们，十几分钟就可以占山为王。
新草刚刚萌芽，近看依旧是漫山软软的衰草。抛离蜿蜒的盘山路，你看着他们草地上追逐，嬉戏，喧闹。突然有一个小家雀欢呼起来，老师，有野花！好多耶！推一推近视镜，弯腰细寻：哇，真是的！在衰草的缝隙间，在乱石堆的石罅隙里，那一朵朵小花儿，眨呀眨的，不细细端详，太容易被忽视在天地间。浅浅的黄，幽幽的紫，像笼着轻纱的梦，又像惺忪未醒的小婴孩，不由你放慢了脚步，压低了声音，怕一点点的吵杂都会吓到了她，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春花的娇艳热闹，反而多了份低调的优雅。一群小家雀的天地，岂能安得下静谧？安静了片刻的你们，随着风的节拍，朗诵起了朱自清的句子：“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琅琅书声蓝天飘，惊着了穿梭忙碌的燕子们，斜斜的，旋一个优美的抛物线，飞远了，留一个空旷的山野给你们。
你和他们一起，烂漫了那个初春。那一场“寻花问柳”的情事，直到毕业，依然定格在他们青春初放的心田。
蛙声还没有铺满荷塘，荷花还没有送来清香，南风就迫不及待的吹来了热风，吹黄了麦浪，吹燥了闷在教室的小家雀们，放学的铃声一落，大伙的馍菜汤往教室里一抬，一递眼色，你们又心照不宣，一个个溜出校园，冲向盘龙山，此刻，最美不过夕阳红。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山风涤荡，爽发乎心。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或赛歌，或游戏，或聊天，你远远避开，独立斜阳，看彩霞满天，拈蒹葭一支，漫听风吟。长发飘飘，留给他们一个剪影。突然身后异动，回眸一看，几个小女生已是依偎在你的身边，轻轻的，怯怯的：
老师，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啊？谁惹你生气了？
傻孩子，此刻，自然不适合跟你们讲顾城的那句“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的情趣：
老师只是不想打扰你们的欢乐！
老师，你要和欧阳修一样，与民同乐哦！
凉爽宜人的风啊，吹湿了你的眼！
好！我们是玩丢手绢，还是踢毽子？输了嘛——背唐诗！
老师，你太坏了，又为难我们，背唐诗我们永远赢不了你！
山风吹落了夕阳，吹不散你们的笑声！
当金风送来阵阵凉意，又是一年开学季。阳光长高了，天长高了，风飞起来了，一起飞的还有盘龙山上的花花草草、山上高高低低的树、连校园里安安静静的道旁树，也都在随风摇摆，还有你的小家雀们，他们又高了几许，像大门前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小家雀蜕变成矫健的山鹰，朝气直上干云霄。身量已足，却玩心不改。那天，他们偷偷在课桌上的墨水瓶里，插上了一束小小的野菊花，白的透亮，黄的悠长，似他们饱满的青春绽放。你知道他们的提醒：老师，该上山赏菊了！怎会忘？这一年一度的至爱的花季，岂可辜负？ 这一次，要光明正大的出游了。周五下午的作文课，一起来吧！我们要像作家那样，采风去喽！
一出校门，他们就一溜烟的没了影，像一个个小豆子撒进了山里，再也寻他不着。你也不急，和几个同仁漫步山路，刚及半山腰，忽的天空飘来脆生生的呼唤：
老师，我们到山顶了！
抬眼望去，天空晴朗而高远，瓦蓝瓦蓝的背景下，苍青色的山顶上，人影一片，舞着胳膊，像挥着翅膀展翅欲飞的山鹰。
老师，枫叶红了，快上来看啊！
霜叶红于二月花？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地黄花堆积？学过的几首小诗，岂能吟近这红叶黄花的秋意？你早已成竹在胸：
小家雀们，放出脑子，搜一搜你读过的红叶，黄花，秋色的诗词吧！背不出来者，或罚当场说一段描绘此景此情的话，或罚去树下寻觅不一样的红叶一枚送老师！
老师，我们又上当了！
开始吧！
“阴谋得逞”的你，拈叶一笑，悠悠然，含笑凝视愁眉苦脸绞脑汁的他们……
一段段妙语如珠的句子，一首首记的残缺不全的诗词，一阵阵红透山冲上天的欢声笑语，当然，还有一片片深深浅浅的红红黄黄的叶儿蜂拥而至，归来细数，五十多片，颜色竟各不相同！一片一片，它们是秋天的光，是秋天的风，是树的精灵，它们在阳光下笑，笑声金黄艳红，是孩子们的笑脸呢！谢谢孩子们，老师只不过带你们出去欣赏一下大自然，你们却给老师了最绚丽的秋色！
你把那一片片秋叶，仔细的用书本压平，在每一片叶子上，题上了一句或诗词，或警句，或你想给他们说的喃喃细语，做成书签，作为新年寄语，送给了他们。毕业多年后，他们告诉你说，那是他们收到的，最浪漫的礼物。其实，那何尝不是他们给你的最美好的时光？
突然特别想念那个身材高挑，活泼开明的美女校长了，正是她有意无意的睁只眼闭只眼的“智慧”，你和你的孩子们才能或明或暗的走出狭小逼仄的斗室，在辽阔的大自然一展情怀。不知现在，盘龙山上，可还有孩子们的笑声飘扬？
年年岁岁，你就这么被孩子们幸福着，陶醉着，简单的幸福着，悠远的陶醉着。岁月漂染了青丝，痴情不改，花儿掠去了红颜，初心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