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志异·海绵郎

登州渔人石三郎,世代以渔为业,家贫,唯与老父相依。近海有渔霸刘独眼,性残暴,勾结县尉,凡出海者,须纳三成渔获,名曰“海捐”,稍不遂意,便驱恶仆夺船毁网,渔民敢怒不敢言。

一日,三郎驾小舢板出海,风浪骤起,网中却只兜得一团软绵之物,色如白玉,触手温凉,原是一块罕见海绵。三郎见其异,念“万物有灵”,轻轻捧起放回海中,自语:“去吧,莫遭网罗。”

归岸时,却见老父倒在沙滩,头破血流,刘独眼正指挥恶仆拖拽。三郎扑上前抱住老父,已气绝。邻人泣告:“你父不肯交今日渔获,刘独眼亲自动手……”三郎目眦欲裂,揪住刘独眼衣襟:“偿我父命!”刘独眼唾其面,冷笑:“老东西自找,一条贱命,值几文钱?县尉是我把兄弟,你去告啊!”言毕,率众扬长而去,留下三郎抱着父尸,恸哭至深夜,泪尽血出。

次日,三郎揣着仅有的几枚铜钱,奔县衙击鼓鸣冤。县尉升堂,未及问话,便拍案斥:“刁民诬告!刘公乃良善乡绅,怎会害命?”喝令衙役“打出去”。三郎被乱棍驱出,腿骨欲断,趴在衙门外,听得内堂传来县尉的宴饮笑骂声。

傍晚,刘独眼听闻三郎告状,怒不可遏,带十数人持械追杀。三郎瘸腿奔逃,身后刀棍呼啸,前无去路,唯有茫茫大海。他望着翻涌的波涛,想起老父,想起刘独眼的狞笑,纵身跃入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三郎在一片暖软中醒来,身旁坐一俊美少年,白衣胜雪,眉目清朗,笑问:“君还记得海中一赠否?”三郎恍惚,问及投海缘由,三郎泣诉父仇,少年静静听毕,眸色渐冷。

是夜,刘府火光冲天,惨叫声此起彼伏。待天明,县尉带人勘验,见刘独眼及其党羽十七人,皆死于院中,伤口如被海中细沙蚀穿,诡异可怖。当即认定是三郎复仇,发海捕文书,三日便擒得三郎,屈打成招,判了秋决。

临刑前夜,忽有差役来报:“有白衣人投案,称杀刘独眼者乃他,与石三郎无关。”县尉见那白衣人,喝问:“为何杀人?”少年朗声道:“彼等虐杀渔民,贪暴成性,天道不容。”言毕,闭目受缚,不求辩解。

县尉恐夜长梦多,改判白衣人“妖言惑众,残杀良民”,次日于海边凌迟。消息传至三郎耳中,他挣断枷锁,疯了似的奔向海边,却见沙滩空无一人,唯有海水澄澈,浪涛轻拍岸石。

正恸哭间,海中缓缓立起那白衣少年,衣袂不湿,对三郎展颜一笑,如初见时清朗。三郎扑向海边,少年却后退半步,身影渐淡,终隐入碧波之中,只留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随浪声远去。

后三郎被渔民藏匿,隐于海岛。每至月夜,他总驾舟出海,望着海面,似能见白衣少年立于浪尖,笑如春风。而那片海域,再无渔霸敢涉足。

异史氏曰:“海绵碎而能聚,喻侠义不灭;官商腐而必溃,证天道好还。然千古冤狱,岂独石三郎?唯望碧波侠影,永镇贪暴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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