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条硬汉,和普通的农村男人一样,朴实,坚强,一辈子勤勤恳恳守着那些田地,也一辈子安安分分守着我们这个家,盼望我有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
直到我大三那年,一场意外的车祸,撞伤了他的腰,他才彻底的倒下。我是父亲住院后一个月才知道的消息,当我坐了一夜火车匆匆赶往医院的时候,父亲半弯着身躯站在医院门口,黑黢黢的面容,瘦削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眼睛向着远方不停的眺望着。
我走近父亲的身边,父亲像往常一般顺手拿下了我手上的书包,背在身上,我默默地跟在身后,看着他继续弯着身子向楼梯口走去。我问他为什么不乘旁边的电梯,他嗫嚅了两下,用极小的声音说不会。好面子了一辈子的父亲,第一次在女儿面前低下了头。
父亲的病床是临时加上的,在病房的阳台上,深秋十月的北方还没开始供暖,晚上总会有丝丝凉意透过窗隙吹进来,于是父亲坚持不让我在医院陪床,在附近的小旅馆给我订了一间干净卫生的房间,还不停的叮嘱老板娘要照顾好我的安全。
我只住了两天,便离开了,在父亲的催促下,去了火车站。只是我的火车还没出发,我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老头,手提着一个小包,步履蹒跚的走进候车大厅,望了一眼坐满人的座位,在一个柱子旁蹲了下来,脸上写满了疼痛的表情,我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的埋没在人群里,踮起脚尖也找不到。
父亲就这样弯着腰背着塞满了医疗费发票的包回了家,放弃了治疗。他再也没有像我记忆里那么身强力健,扛起一袋袋的麦子扔进拖拉机里,他也没有再背起过我。以往我在他们屋子里睡着了,他总会背起熟睡的我送回我的房间。
直到我大学毕业,工作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有些好转,在一众人的劝说下,父亲才愿意随我来上海检查一番,但是听了昂贵的药费之后,他偷偷的买了火车票又一次回了家。我再也没有见我父亲直起腰,据说那样可以缓解疼痛。
都说儿大不由娘,其实不由爹娘,转眼到了我出嫁的年纪,父亲不顾我和母亲的劝阻,非要让家里的老房子焕然一新。我和准老公到家的那天,被惊到了,家里里里外外换了个样貌,院子里的墙上贴满了瓷砖,屋子里从里到外重新粉刷了一遍,就连客厅里的沙发茶几全都换了新的。
父亲看到我们回家 ,脸上挂满了笑容,弯着的腰,也尽力的直了起来,直到婚宴结束的那天晚上。一辈子滴酒不沾的父亲,喝的酩酊大醉,躺在床上又哭又闹,久久不肯睡去。凌晨一点的时候,酒清醒了些许,开始拿着面盆和面,一辈子不做饭的父亲,一定要给我做一碗我最爱吃的疙瘩面,说是到别人家就吃不到了。厨房里的灯就这么一直亮到了天亮,不知道是不是疙瘩面需要这样做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起床,我便吃到了父亲做的疙瘩面,味道和小时候吃到的一模一样。只是,面一做好,我便没有再见到父亲的身影,直到出租车到家门口,行李一件件搬上车,父亲还是没有出现。母亲告诉我,父亲在后院。
我走到后院门口,轻轻打开后院的门,父亲背对着我安静的坐在小凳子上剪羊毛,旁边扔了一堆的烟蒂,戒烟多年的父亲似乎一夜之间又成了烟鬼。那天绑在地上的羊异常的平静,都没有挣扎,没有叫唤,一副配合父亲劳作的模样。
春日尚好的阳光晒在父亲的肩膀上,温暖祥和,像极了幼时父亲一做完农活回来,便把我抱起坐在他的肩头,伸手就能触到云朵的景象。我强忍着泪水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转身回头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父亲抽泣了一下,微微耸动着肩膀,宽厚的背影里藏满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