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吗?”曦珏咬了一口鲜嫩的冰淇淋,坐在静安区洒满沪上阳光的藤椅上,带着一股诱惑的笑看着我。
这个复旦的高材生,地道的上海小作女,此刻窥探秘密的眼睛里却带了一丝优雅的风情,倒流露出了一丝里弄韵味质感之外的强烈的现代摩登感,这大概才是在面对男女情愫时无时不刻的魅惑调性。
我沉默了一瞬间,想起来他说的一句话:你是沉淀在我血液里的个人秘密,任何人都不配议论你的美。某一刹那里,我反而因为想起这个都市里的某种香艳的故事而最终选择了守口如瓶的沉默。这倒像流露出来了一种吊人胃口的虚假性情,让曦珏眼角吊稍、微浅风情里多了一丝丝无奈的鄙夷。
2010年,那场从上海掀起的文化浪潮的文学比赛在举办了十数场之后已经进入了疲软期,再没有掀起过大的风潮。我赶赴上海,然后第一次遇见这个大都市的时候,它依旧处于昏暗凌晨的沉睡中。我站在那个有名的景点——石库门那条古旧的街道上等待接我的人。
石库门,这个传说中的景点融满了怀旧的气息,真真如在片刻之间就呈现出了上海人市井生活的缩影,让这里多了时间的积淀,不再是当年晦涩喑哑的斑驳印记,而是怀旧,是沉淀在浮华之后的深刻内涵,要时尚也要沉淀。
我就是在这一丝被吊着怀旧风情的忐忑不安中见到了他,他穿着长衫缓缓而来,少年老成的脸上多了一道风尘仆仆的微微疲惫。见到我的时候,他才来得及说:“这里很有时代美,但你比我先欣赏到。”
那一年的集会被安排在浦江之星的酒店里,已经到了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大家相互问好,彼此合影留念,就像掉进一个被安排好的迷幻梦里,朦朦胧胧一切都不太真实。
无论这场比赛出了多少现代版的名流雅士、文人墨客,甚至快成为一场传说,它最终的流向都是将上海刻在了无数少年人的梦境之中,成为点燃梦想的一点助推力。然而无论梦想是否能被点燃,还是点燃之后预留下来的一抹灰烬,最终都变成了人生之中微小的一个缩影。
但是不管怎样,这场被我形容为金樽空对月的一丝落寞不尽人如意的悲欢,它最终都成了改变我命运走向的最重要的转折点,在我的人生里,写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2012年的春天来临的时候,临近毕业的我拎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这座光怪陆离的大都市,揣着从那场比赛里拿到的一大笔稿费开始闯荡上海滩的孤勇。
再见到他时,已经过去两年。断断续续的联系,听说他去念大学,是身处要职的父亲办公室的武警护驾少爷开车送去学校,他笑着跟我说,也不知道被人看见是什么感觉。我匍匐在这个城市,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高干子弟的优越感和骄矜。
再接下来,是他名留“青史”的各色风流情史被不停地刷新书写,恰好每一段都与我短兵相接,然后被遗忘在异国他乡的异域风情里。收集美人儿,与收集古典名画有异曲同工之妙,品类繁多,琳琅满目。这与他当初坚持从大学退学,泼出胆子闯出家门不愿回头,自己创业,单靠斗狠去闯一条未必能善终的出路,吃了无数苦头。作为高干子弟,身上有这类子弟的傲气,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对人生的凶狠,阴晦难测。他熬过了人生最难的时候,那些回忆最终都散落在了上海的角角落落,散落在里弄别墅里那些昏黑深浓的夜色里。
再见他时,他正意气风发,经营自己的企业,周旋于数千万金钱的交易中。这是许许多多富二代官二代都喜欢玩的一个圈子,他有背景有能耐也有气场去镇住所有的一切。
我们站立在黄浦江岸,看万国建筑群的异域风情,这里受着十里洋场的熏陶,游走于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立足于当下,在现代生活的变化和中西文化的碰撞中去挖掘灵感。传闻中的万国建筑群位于黄浦江西岸的外滩,南北全长4公里,曾经是上海滩十里洋场的重要象征,也是外滩建筑群的精华所在。
我们看着黄浦江水的波纹在黑暗里划出琉璃一般的光,闪烁在了他的眼睛里。他深邃的脸部线条,以及那双眼睛里被点燃的逼人的光亮。彼此之间渗透出来一点点的迷茫的焦躁和淡定的和煦里透露出来的狠厉。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万国建筑群,看着黄浦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风,点燃一支烟,然后赠送了我一幅字。
我打开了那幅字。他的文字特别漂亮,一看就是功底深厚,他的字气势雄浑,像是身前身后洒落出来的凶狠孤绝,可是难掩少年老成里的一丝郁郁寡欢。我不愿深交这样的人,觉得危险。
我特别喜欢看他的朋友圈,许多句子值得玩味,为此我收藏下来许许多多,同他打商量,以他的人生为背景,已可自成一个世界,用来雕刻我的第二本书。他说:好啊,我们俩做个交易。
一靠近他,就有一种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防御能力向来薄弱,自发选择了远离。
一字一句,他说他的交易:“做我的女人吧。”
我察觉到危险在迫近。他进一步,我退一步。在这件事上,他再次展现出来性格上的强势和与生俱来的霸气。步步紧逼,逼迫我做出回应。
我理解不了他对我忽如其来的兴趣,他理解不了我的踟蹰犹豫不决。我们像两个星球的人在作战,他征服的兴趣浓郁,势必要把我拿下,而我恪守在自己的界限内,试图尊重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限制。
我没有办法给一个完全不在一个阶层里的男人去讲一个女孩子曲曲折折的心理。我已经过了25岁,需要的爱情不再是在云霄里呼啸尖叫的刺激,不再是含笑饮砒霜,不再是和一个不同阶层的男人去找寻一场刺激的激情。他要的是征服,我需要的是陪伴,他要的是一个女人,而我要的,是一场笃定的稳定的婚姻。
他什么都给不了,他自己清楚。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我意识到危险在逐步靠近的时候,我脑子里的警钟就敲响了。
这是一场兵临城下时,一抬眼就能看见溃不成军的悲剧在上演。
听过再多甜言蜜语的女人,在和男人调情这件事上,段数永远低简直不止一个阶层。
不能妄言,不要妄念。
他说,无论什么,但凡我要就都能得到。
我当然相信,他是谁,是隐藏在传奇都市里的高干子弟,是商会的会员,江湖人称十二少。
他是与我们大众不一样的人。
他说,跟了他,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对于我这样的女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不一样的人生更具有诱惑力呢。我不希望人生平淡如水,平庸至死,永生在生存线上挣扎一个不甘心的人生。
可是我努力拼搏,勇敢向前,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是为了换取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从前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好到我不管我遇见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人生都不至于是高攀,而是自己能配得上。
可是如今我发现,在真正的权贵面前,在真正强势的一个以征服为乐的男人面前,一切根本就是徒然。
他的身上,很好地烘托出来隐藏在上海深处名家的一种绝种风情。与多数的奔波人群隔离开来,毫无相关。
他说:无论什么,但凡我要就都能得到,所以得不到是最好的惩罚。
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有一瞬间真切地希望,这股让我几乎缓不过气的危险会逐渐消失,然后自此消失在我平淡的人生里。
我的生活波澜不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从底层奋力拼搏出一条可供狭隘自由的路途来。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再有故事发生,已经是我终于从逼仄狭隘的郊区办公环境里,最终挣脱出一条崭新的路来,入驻进了上海CBD,世界闻名的上海金融中心——陆家嘴。
有一段时间,知乎上有一篇帖子异常火爆:“在魔都高大上的金融区陆家嘴工作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有个人回答说:刚工作的时候,加班到八九点就会回家。那个时候路过陆家嘴天桥,看到华丽丽的楼宇霓虹,常常会忍不住感慨“老子也有今天啊!”然后这种感觉没有持续超过一周,因为后来我就从来没有在这么早的时间下过班。
这句话让我足足笑了半个月之久。笑完之后继续埋首在残酷的职场文化里,每天为着生计、升职、加薪、与同事之间勾心斗角的残酷争斗,然后从零星的念头里挣脱出来一丝惆怅的迷茫。
这个时候,我会忽然想起他。
初来上海,对于这座大城市他偶尔会有只言片语的话说给我听,他身上的傲气与这座城市的海纳百川所融合,交汇成一片灿烂精致的记忆。他说,虽然一个年代已经过去,但是回顾历史是为了更好地展望未来。我们被它身上的厚重和大气所折服,理所当然地要为它本身的文化建设添砖加瓦,然后行成它更好的未来。所以,宝贝,认真地感受上海的历史,体味现代的繁华,穿梭在低调奢华里,在每一个空间都要学会与本土文化来产生对话,尊重文化,也要学习时尚。你要成为一个纯粹、轻盈、简约,但又不能被一眼望穿的女孩。
你是这样一个女孩。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们已经接近断了联系。他过他上海名流阶层里的华彩人生,而我保持着零度的情感,在摇曳而纸醉金迷的上海都市里去努力简化到最低限度的人生。至少我唯一记得,在某一个他靠近的时刻,我感受到危险的迫近,一抬头就能看见兵临城下的悲剧在上演,而我,选择了恪守在自己的界限内,试图尊重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限制。
他说,理性不能理解偏执,却能被其深深打动。
所以他懂得。
于是选择了远离。
我后来称他为神秘男,如果那时我没有选择退出,后来的结局是什么。我会跟着他,做他的女人,无名无分,异地奔波,他忙他伟大的事业,我是偶尔的停靠站,我跟着他,见和他一个阶层的人,经历一些别样的人生,见识一些我思维之外的生活,揣着他对我的新鲜感度日,他可以带给我刺激的不同寻常的人生,那么也就带给不了我想要的平淡的幸福。我们无名无分,他热衷收集各类美人儿,势必要走不同寻常的路,光鲜靓丽,鲜衣怒马,我跟着他,跌宕起伏,我们不会结婚,合则来,不合则散,我不会有结局。
我是被隐藏的女人。我们有的,只是零碎的华丽的甜言蜜语,填补感情基础缺失下的空白。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我经历了大半别的女孩子不会经历的人生,可我没有结局。
这就是当初他来找我,我们都明白的最终结局的走向。
他说,如果可以不用活得那么明白,也许你会得到更多。许多事情看透了,便没有了经历的意义。
可是装傻就意味着伤害。
过着做梦的那许多年,到最后才幡然醒悟,朝朝暮暮,起起落落,分分合合,那哪是梦,那分明就是人生。
曦珏听完后很久没有说话,半天回过神了才唏嘘了一句:这样的男人真像个梦境。我用了很久的力气才能想起来,在这场梦境里,我才是那个绘梦人。
我很珍惜他,珍惜他带给我的生活过色彩、勇气和召唤,然而我也会时常从他绘给我的梦境里清醒过来,无所适从于他所给我的如梦亦如幻的所谓爱情、希冀与理想。
所谓的绘梦人,也会最终死于自己所绘的梦境里,从不放弃随遇而安,也一直记得寻找归属,归属在时光的尽头,那里是命中注定的孤岛,除了自由和孤独,什么都没有。
怎样形容我们之间的情愫呢,就好比写到中间亦随处有看似不相干的句子出来,文章就别有摇曳风姿。
这里是上海,从此就让它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