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禾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比她还要漂亮的女人,我还没见过。估计是我见识少的原因吧。毕竟我只去过几个省而已。
年少时,见过她很多次。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头发乌黑,鹅蛋脸,大眼睛。一个转身,一个回眸,或是嘴角轻扬都极为赏心悦目。无论她走到哪里,她就是一个发光体,成功地吸引人们的注意力。
小禾是我表姐,她的父亲是我母亲的堂弟。她在家里排行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过继给了我的另一个堂舅。
在我小的时候,关于小禾表姐的消息我有两个来源:母亲和姨妈们的谈论中得到;小禾表姐的妹妹偶尔会和我的姐姐会聊起她。至于本尊,我没见过。
在我懵懂的记忆里,听姐姐们谈论小禾表姐们的次数不多,现在想来是因为在姐姐们的心中,她是高岭之花,是天上的仙子,而我们,是活在人间寻常人。听着母亲和姨妈们的谈论里,我知道小禾表姐长得很漂亮,身体不好,被她的父母娇养着;还知道小禾表姐说自己身体不好,跟谁结婚就是谁的负担,会害了人家,她这辈子不结婚。
这一切,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有了改变。
一
那一年,堂舅家的大表哥结婚,我们家得去参加婚宴。记不清是怎么回事儿了,反正那天家里就我一个人在家,我代表我们家去吃酒席。母亲让我跟姨妈家的表嫂一起去,我们两家隔得最近。
那天,我是堂嫂的尾巴,她带着我上礼金,去看堂舅和堂舅妈。不出意料,他们聊到了小禾表姐。后来,小禾表姐从外面回来了,和表嫂一起聊天。虽然那时我有些懵懂,堂舅说的一些话我还是记得。
“你看这大弟弟都结婚了,你这呆在家里像啥呢?我们现在还能做得动,还能照顾你,等以后我们动不了了,还要指望你的两个弟弟、弟媳妇照顾我们,你在这家里想以后看弟媳妇们的白眼,让弟弟们不好过?”
“你今年都32了,这个小杨28,比你小四岁。你说你身体不好,不想害人家,你看这是他自己愿意的,又没得哪个强迫着他。”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提亲介绍,没得哪个人像他这样,来我们家里来这么勤,最多隔三天就要来一趟,有时候是一天一趟,谁叫他来过?他长得也还可以,要长那么好看干啥呢?再说,他家里也没得老人要照顾,你们结婚了不还是你说了算?”
从堂舅口中,我了解到他们说的小杨服了十年兵役,刚退伍。听人介绍了小禾表姐,见面后一见钟情,猛追不舍。
断断续续听大人们说过,自从小禾表姐长大,家里提亲的人就不断,有钱的、有权的、长得帅的都有。无一例外,都被她拒绝了。被她拒绝后,也没谁能像这样坚持着追她。她所说的身体不好有病,其实就是哮喘,不能风吹不能冻着,是她生下来还没满月就得上的。
二
再后来,她结婚了。记不清我家是母亲还是姐姐去参加她的婚礼。不过,婆家没有长辈操持的婚礼,女方是不会为难女婿的,再多的要求也不过想求得女儿过得幸福自在,何况,堂舅他们更希望女婿能照顾好他们的宝贝女儿。
婚后,小禾表姐的家离我家比较近,她来过我家几次。附近还住着我的另外几个姨妈,没听说她去过。每次她来,在那个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母亲总是尽力给她做些好吃的。
那一年秋天,雨水很多,屋门前的池塘里,水漫了起来,时不时看到鱼在路面的水里蹦啊跳的。周末,哥哥姐姐都在家。哥哥穿着雨鞋,拿着鱼网兜,看着鱼就舀,舀到了就喊姐姐快点拎着桶去装鱼,我在那里做观众。
小禾表姐来了。穿着高筒雨鞋,秋风秋雨中,她穿着一件浅军绿色的棉袄,撑着伞,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捞鱼。
是谁说的人靠衣装?那么多人穿着同款的棉袄,我从没看到有人穿出来这么漂亮!这件棉袄穿在她的身上,就是时尚!
现在回想当年的情景,如同一幅水墨画:残荷败柳的秋雨中,丽人撑着伞,走在红砖青瓦的乡村池塘边。
姐姐看到小禾表姐,赶紧招呼她进屋里去,我和哥哥在外面继续捞鱼。我进屋的时候,听到她们谈论的是诗词歌赋,谈的是看了什么什么书,原来她挺爱看书的。
再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儿子。我十二三岁时,有时也会和同龄的伙伴们一起去玩闹,去凑凑热闹。那一天,我和同伴们一起去上学。有个伙伴的家就在马路边,我们看到了小禾表姐。她穿着一套深蓝色工作服,手里拿着镰刀站在屋檐下,应该是等着雨停了去割麦子。
她更瘦了,面颊没有婚前的饱满,可是,她依然漂亮,脸上还有光泽。那身深蓝色的工作服穿在身上,成了她的装饰。
“哇,小禾!好漂亮!”同伴们叫了起来。
我昂起头:“她是我表姐,我堂舅的姑娘。”
一次,舅舅家的表弟跟我说:“三姐,你看我那几个姑姑家的姐姐们,长得都那么漂亮,就像是画儿上的人一样。”
“她们那样还不够漂亮,你没看过小禾姐姐,那才叫漂亮。”
三
再后来,听人们说,小禾表姐的老公在跑货运,以后又买了客运车跑长途客运,生意越做越大,在县城买了房,好像,还有了外遇。
我们家,自从母亲去世,原来的亲朋就很少来往了,当然小禾也不会再来。姐姐、哥哥相继结婚,父亲也退休了,我读书、工作,结婚,也远离了家乡。有些亲戚的消息,也就渐渐地听不到了。
直到有一年,堂姐家的女儿听说我和她在一家工厂上班,找到我,和我聊天。吃饭时,她跟我说起了家乡很多事儿,也说起了我的小禾表姐。
“小禾那么漂亮,她老公还要在外面乱来,也不知道咋想的。”
我无言以对。虽然我比外甥女只大几岁,可我毕竟是长辈,有些话我说出来还是不合适。当年,小禾的老公可以说条件是最差的,小禾能嫁给她,可以说是他磨到的。
时也,命也。
小禾学历不高,没上过班,结婚前是父母手心里的宝,弟弟们也是她的护花使者。娇养的姑娘到了婆家,就得推起生活的磨,谁管你在娘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一年,我实在思念母亲,非年非节非忌日,我赶回家乡。那时舅舅还好好的,他在镇上等我。买好了祭品,舅舅蹬着三轮车,我坐在后面车箱。猛然看到一个瘦削的中年女人骑着自行车,后面一篮子蔬菜、水果、肉类。
那不是小禾表姐吗?这是回自己的家吧。她更瘦了:脸颊下凹,法令纹明显,头发有些乱,不笑也能晰地看到鱼尾纹,脸上暗淡无光。她有四十几岁了?
尽管看上去如此憔悴,她依然是个美女。
我张张了嘴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生活的磨砺,我早已不再是年少时的模样,小禾表姐应该也会认不出我来了;就算她认出我来,又和她说些什么呢?
四
我常想,她敏感的心里,或许早就察觉了老公不忠于婚姻的事实。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对别人说道;体贴父母,怎么能回娘家找依靠?离婚也难,估计她的老公不会轻易放手,这么漂亮的老婆,走到哪儿都有面子;再说小禾也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就算离婚,儿子怎么办?
有人说,女人的漂亮就是一种资本。小禾漂亮,可是她并没有用自己的漂亮给自己换取荣华富贵,嫁给了一个对她穷追不舍的穷小子。原以为会得个幸福美满,谁知道遭遇婚姻的背叛。
也许在小禾的心里,她一直还是父母娇养的女儿;也许,她还是秉承着“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可是,男人在外面,走着走着就变了,留着女人守着家的外壳。
没有人可以说永远,包括父母。
女人哪,就到底还是得有一份自己的事儿做。不依靠他人生活,就没人能让我们憋屈、让我们将将就就地生活。小禾不必太能干,她只要有一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好。当男人看到自己费力娶回来的女人,看着养眼,可用一毛钱还得跟自己伸手要时,心里难免会起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几年,再没听到有关小禾的消息。愿她的深情,可以换得丈夫回头;倘若不能,希望她能自渡自救,余生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