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遇见棕色的马»杜绿绿
女人老了,
但是没有棕马驮她回家。
她在树下刷马鞍
像是明天就要出发
谁都以为她要走了,她也这么打算。
如果回家的小径从密林里显现,
走回去也可以,
她不在乎路途遥远。
如果什么也没有出现,
丛林深处,
黑夜还是黑夜
她在无穷的虚空里刷马鞍。
早上好。
她对着月亮叫起来。
好诗拙评:
提及女性诗歌创作,终究难逃建立在性别视角下的剖析与增补。我读过的女诗人不多,像杜绿绿如此矛盾的亦不常见,甚至可以说,世俗生活与精神高地拉锯的痛感成就了她的诗歌本身。
如果能为几位女诗人定性,那路也是纯棉舒适的,果决的直率与勇敢;翟永明是大开大合,缝隙中填充历史与人的厚重;而杜绿绿则是吹过粗粝峡谷的风,满身尘土气息,甚至是酸涩的,她不是牵肠挂肚的小女人,不是女王,她是森林中分裂而灵性的女巫。
这首诗的内容相对简单,也没有什么花哨的笔法,年老的女人,在密林中等待棕马,结局显而易见,“谁都以为她要走了,她也这样打算”,可她注定不能走出密林。这样一个并不惨烈的悲剧被放置在了女人的老年,试图换取恻隐与温暖,同时也意味着似乎她的前半生,都搁置在这片封闭的,窒息的,毫无诗意的密林中。
她和我们一样,暗自预估着承载梦幻与精神希望的棕马的到来,反复出现的“如果”包含自我拯救的希望,“如果回家的小路从密林里显现/走回去也可以/她不在乎路途遥远”,可是没有假设,没有希望,没有明天,没有马匹协助她逃离,只有无穷的虚无与无穷的等待,自言自语式的安慰和绝望。
马对于诗人常有深刻意义,相比其他交通工具,马是英俊,是灵性的,甚至颠簸,它是最适合不过的文化载体,是不停奔腾的精神寄托。海子有诗“以梦为马”,杜绿绿的棕马本该迎接她的女性幻梦,可除了以洗刷马鞍的姿态准备之外,期待只是虚妄。
女人是否真的能够得到明天?“黑夜还是黑夜”,女人已经对着月亮问好了,“早上好”,结尾似乎又点燃了少许朦胧的希望——只要还有第二个清晨的到来,说不定马就会来。森林中与森林外,马背上与马背下,诗人在精神的游离和出走后反复回归,意识到在日常秩序的操纵下,只有自我的短暂放置,并无真正完美的虚空诗境。
从这种角度说,杜绿绿观察诗歌与世界的角度未免残忍且艰难,这是中间的灰色地带,她以一个女人的独特体质去感受,完整浸泡然后记录。甚至她的诗歌语言,都在绝望中极力节制,有倦怠,同时也有石碑般的干冷简硬,仿佛无意识地故事诉说。
或许这就是她的使命,观察者的,同时也是诗人的使命,在无望中等待希望,在现实里拔越现实。
周幼安17.05.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