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安然第一次参加课间锻炼，也是江城第一次看见安然笑出牙齿的样子。
人生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说话，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接触死亡，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第一次被别人喜欢……安然现在正在接受人生的一个第一次，第一次被老师批评。
“你这个月在食堂就餐次数又不合格，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学校有规定吗？”卢俊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生气，嘴角边上渐渐浮出白色的泡沫状颗粒。
安然很不喜欢嘴角边的白色颗粒，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跟卢俊对视，她很少躲避谁的目光，她不是怕卢俊的怒气，而是看着他的嘴巴让人不舒服。
毕业考试完结的下午，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家里即将上演的剧情。妈妈会问她考得怎么样，能不能升到县里的重点中学。她甚至在路上一遍一遍地排练着，要有怎样的表情，要说什么话，还要告诉爷爷这个消息，被静云中学录取，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一定很高兴。
但是想象中的一切没有发生。
她远远地看见晒谷坪里停了很多车，慢慢朝家走，她心里开始慌了，刚刚预演好的台词动作她都记不得了。
“妈，我回来了。”她叫了一声，妈妈没有跟平时一样扯着大嗓门应她。还没进家门，她听见哭声了。那是特属于奶奶的声音，洪亮绵长，带着特有的嘶哑。
“小然！过来跪下啊！这可怎么的了！”妈妈哭喊着拉她进了爷爷的房间。房里围了一圈人，都是族里的长辈，爷爷的兄弟姐妹。
安然惊慌地往床上看了一眼，爷爷去世的时候，嘴角边也有类似的白色泡沫状颗粒。双唇紧闭，像是在呼应紧闭的双眼一样，这个属于爷爷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属于爷爷的声音，压抑极了。安然下意识地就跪下了，眼泪刷的一下涌了出来，鼻涕也跟着掉了出来。
所以她一看到2在俊的嘴角，就会感觉到莫这种情况的压抑，因为那一团像泡沫的，白色的颗粒物。
她很清楚学校的规定，每个学生每月必须在食堂消费50次，每一餐消费金额必须在8元以上。满足这两个标准，老师在学生饮食管理上才能拿分，否则就要扣工资。这一切，安然再清楚不过，这也是静云中学老师学生都清楚不过的事情。
可是安然从小就不喜欢吃饭，退一万步讲，安然不适合这个规定。她的胃口，再好也吃不了8元的东西。她的家境，又不允许她为口腹之欲吃每餐8元的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这项规定对于安然来说，比考满分还要难。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静云中学里各条路上此起彼伏响起的金属碰撞声就是最好的注脚，那是证明学生们在食堂刷的勺子餐具在背包里拥挤的证据。学校的餐数是用餐具数量直接换算的，虽然消费金额不足，但是好歹餐数是足够的。所以静云中学大部分的学生背包的侧面小袋子里都有十把以上的勺子，每一次为上课努力的奔跑，都会让“叮咚叮咚”的声音响遍学校的大路小路。
但是安然几乎不去食堂，更不会白白花一块钱刷一餐，她不喜欢吃饭，从小就是这样。所以她小学毕业的时候只有26公斤，身高也只有148公分。这极大地阻碍了安然的梦想，虽然目前她还不知情。卢俊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话锋一转，和颜悦色地跟安然说，“你们交上来的未来计划书我看了，你的梦想是当一名军人?”说到这里卢俊特意停了一下，用手扶了一下掉到鼻头附近的眼镜，眼睛往上翻了一下，看着她，放慢了语气，“那你知不知道军校要体检的?身高体重都有要求，照你现在这个食量，要想长高，几乎不可能的。”
这是安然听过的最恶毒的诅咒。
“我知道了。”安然淡淡的语气里隐藏着一丝沉重。卢俊听完后满意地笑了，像是卸下了很大的担子。
“老班都跟你说什么了?”安然一回来江城就凑过来问，实在是看不惯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了，可能是刚刚才看过她笑的样子的缘故，突然就不习惯了。
“没什么”，说完这句话安然又投入到学习中去了，过了一会儿，她从书里抬起头，递给江城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做个交易吧，你教我锻炼，我教你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