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考试结束,当我走过那条散发着果香气息的芒果路和几棵繁茂的大榕树时,心里不是想象中的兴奋和解脱,而是一阵怅然,我在想,离开的时候,我会把什么存入我的记忆里呢?一个朋友,一位老师,一片操场。
我有一个习惯,来到新的环境里,只愿意选择一个最意气相投的人做最好的朋友,其他的人就只能是泛泛,无论感情再怎样好也总会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并非是刻意,只是我直到大学过半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回顾我此前的选择,我自认从未出过差错。
惠妹是我在大学选择的人,她是典型的广东女孩子,瘦瘦小小,内向、细腻、懂爱。记得我第一天走进宿舍,她安静地躺在床板上睡觉,行李不多,不仔细看几乎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广东人在木板上铺一张凉席就可以睡觉,不过我是很能被恶劣环境改造的,两年后,我就舍弃了床单被褥,与她们一般改用凉席,方便省事对我来说远远重于舒适。
进入大学之初,我是个自理能力近似为零的生活小白,就连食堂看起来也是个有趣而神奇的存在。入学第一个晚上,我就因为在校园迷路打电话让舍友把我认领回去,此后很长一段再也不敢单独行动。我是在舍友的调教培养下逐渐成长起来的,从洗衣服这样的基础技能到适应老鼠和小强的进阶技能,再到打包行李搬宿舍这样的高级技能,虽然这些看似简单,对于当时的我却真是充满挑战,以致我连顾影自怜、悲天跄地的功夫都没有。我只抱着“一切都会过去,一切终将过去”的信念,踉踉跄跄地走过了四年。
惠妹在家中排行老大,其实比我还要大两岁,大概因此我总能在她身边感受到一种母性光辉。她总是把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还会抽空喂养我这只懒惰却会撒娇讨人欢心“孩子”抑或是“宠物”。但其实我也十分好养,我对吃从没有太高要求,常常一碗水煮挂面加些调料就能让我的胃获得极大满足,只有醋我是离不开的,我想不会做饭的人应该没权利挑挑拣拣。就是这样的“简餐”让我一直乐在其中。
惠妹最美好的品质在于她像是一个能量体,你对她的好她悉数接收,然后转化为更大的能量发射出来。你永远不会像在唱独角戏,只是她那么细腻而内向,你要用很长时间和耐心来细细体会。记得我在看今年欧冠1/8决赛,巴萨对阵巴黎第二回合比赛时,我见证了巴萨最后关头奇迹般地逆转,激动地失声痛哭,她从上铺下来给我一个拥抱,我哽咽了好几次才能完整地说出“我们赢了”,我想那一刻,是我和惠妹的心离得最近的时候,她见证了我迄今为止球赛盛宴最为重要的时刻,我在她怀里尽情地流泪。我在临别时给她的信中写道:我知道时间和距离会改变很多事情,也许下一次见面时我们之间会有些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但我并不惶恐,我享受此刻,我知道我们共同拥有的幸福时光是如此真切的存在,而你和他们会永远封存在我的记忆里。
说起我大学最喜欢的李老师,他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爷爷,板书优美、面容和蔼、整洁朴素、耐心温和,讲起话来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好吧,我承认,在我眼里他处处都展现着人格魅力的光辉。对于我十分喜爱尊敬的人,我向来秉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态度,我常常在操场上偶遇他,也仅限于礼貌问好,绝不敢有什么闲聊搭讪之举,大概是刷脸次数太高,某次他跑步时主动回头和我打招呼,着实让我欢呼雀跃很久。在医学院找老师看病本是很平常的事,但我宁愿去医院挂号也不愿找他,这无关医术,只是我不能容忍自己带有任何目的和功利地接近我最尊敬的老师,无论旁人如何看待,终究让我心里的情感掺有杂质。越是珍之重之,越容不得丝毫的亵渎与瑕疵。
你大概很难想象当今时代居然还有大学没有塑胶跑道和绿茵球场,不知是不是中医院校讲求天人合一,人与自然要保持亲密的交流和联系,所以才让我校的土操场存留至今。我时常傍晚在这里散步,踩在厚重的土地上,仿佛能够感受大地的浑厚之“气”与能量源源不断从脚下升腾,直涌入身体的五脏六腑,让一颗漂浮不定的心变得平和而安定。落日余晖中,看着一群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坐在地上快乐地玩土,两队年龄参差不齐,不知是足球爱好者还是运动员的人在球场上酣畅淋漓地踢球,那画面简直说不出的和谐。我本来很不耐烦喧吵的声音,此刻却觉得这是在演奏人间生机蓬勃、和乐大同的乐曲,让人不由得愿意沉浸其中。我最独特的一次体验是在某个微风阵阵的黄昏后,天色将黑未黑之时,我听着音乐从老榕树下走过,闭着眼睛,突然觉得整个世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周围的一切仿佛消失,只有我自己的存在和呼吸是真实的,我的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静谧和极致的欢快,那种感觉终生难忘。后来我又多次试验,却不知是否因太过刻意急迫而始终无法抓住,大概人生最美好的瞬间常常在不经意中所得,就像人工雕饰比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总是少了一点味道,刻意本身就是一种缺陷。
谨以此纪念我的大学时光,一个朋友,一位老师,一片操场,已然勾画出了大学时代最绚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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