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上打了会盹，其实也不知睡没睡着，只是感觉眼睛虽然闭着，可心思总是飘在别处某处，不在此身，不在酒馆前的小街，不在小镇的上空，总之很难受，落不到实处，像个无家可归的人麻木的在大街上游荡。
“秋生”
有人从远处叫着，这是小二的原名，可是他自从在小镇生活以来从来不这么称呼自己，大家一般也称呼他吴家的小二，无家的小二？
说起这小二的来历，应该是当年在边关战乱逃难时和家人走失了，然后不知怎么的一个人就走到小镇西边庙里。因为当今皇上崇道抑佛，所以这庙这些年也就慢慢没了什么人去，说来也奇怪，这庙里供奉的不是观音也不是如来，只有一座弥勒佛的石像，进门处挂了一副对子：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后来听人说啊，当年小孩在里面饿晕过去之后，这幅对联就自己从墙上脱落了下来，然后本来晴朗的天突然就下起了大雨，附近进小镇办事的士兵就跑来这庙里躲雨，救了这小孩一命。
事实上是怎么样，的确是因为下雨士兵躲雨碰见的，可是当时在场的士兵说门上似乎是有幅对子，只不过当时就已经看不清了，就被人撕下来擦拭衣服去了。
而叫着小二名字的男子，正是当年路过士兵那伙人的头，当时准备带人去小镇调粮。如今此人也升到校尉一职，今天来其实是有大事要办。
叫了小二的名，看见没什么反应，也没见怒，反而过去开心的揉了揉小孩的头，就这么走进去了。掌柜的和此人是老乡也是旧识，所以当时背着小孩进镇的时候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这个酒楼，正巧掌柜上个月他的孩子因病夭折了，就把这个孩子留了下来，开始这个孩子跟人生的很，始终不愿意重新再入户另一户人家，就醒来后大口大口吃了几碗饭，后来知道要认养自己后反倒绝食起来，后来掌柜的也只好作罢，说你目前没去处就在这我先住下来当个店小二，包吃包住，平日里还有工钱，这才待了下来，一待就待了五年。
说是给人打工，掌柜平日也老是骂骂咧咧的，可是明眼人看的出，掌柜的和老板娘是真把这孩子当自己人看，前些年还把孩子送去私塾，可奇怪的事，这孩子原来一开始就会认字读书，还会简单的算数，当时私塾的先生还半开玩笑的说你这孩子都能当我老师，掌柜的知道后就当时就叫嚷着说“你这小子真人不露相啊，藏的挺深啊，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见不得人的地方，赶紧给老子交代了，不然老子看着你搁得慌”小二心想，还真有，就是掌柜的你常年不用算盘就算错账啊，于是小眼神一转就说到“我以前帮人算过账。”从此以后小二就多了份帮掌柜算账的活，可是掌柜的还是每天算，有客人就调侃说，哟，五年了，你还放心不下啊。其实小二心里明白，当掌柜的以为算账是体力活，不想让他太累了。
对了，掌柜姓吴，这校尉也姓吴，不过有趣的是只有校尉叫掌柜的叫老吴，其实做生意的哪能用这名字，但是挨不过同乡的厚脸皮，就干脆叫对方叫老光棍。
————————————————————————————
至于为什么叫老光棍，这得跟他当年出门充军那会说起，那时候还小，他是他们村里最能捣蛋的，后面常常还跟了一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姑娘，姑娘的父母从小看着这些孩子长大了，加上当地不讲究什么男尊女德也没太加管束。等孩童长成少年，成年那天，聚会时喝了点酒后突然发了昏说是要去偷只鸡吃，这时大伙蒙了，有人说道“这成年了是行，可是你要的咱们村也没有啊。”这话大家才恍然大悟，少年听后瞧着桌子骂到“放你娘的屁，老子又不是你爹做这种龌龊事，老子是说偷鸡，能吃的那种！” 啧啧啧。于是又有人说去哪偷，少年说“今儿个，谁没来去谁家偷。”这会大会才真正的恍然大悟原来是青梅竹马没来，不高兴了，借着偷鸡去她家看看。其实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大伙从小就知道，只不过当时少年顾着自己的“身份”，又讲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义”，始终没有表明自己的心意。
少年很快就翻出了偷鸡的家什——嘴笼子，这原本是打野鸡用的，如今家家户户基本都养了，多的就留了下来，这东西，你还要往那地方一扔，等到鸡上去一口就行了。鸡这一啄，嘴笼子的弹簧蹦开，鸡的嘴就撑住了，叫都没法叫。等鸡原地郁闷的时候，上去就是一把擒住。
等到大伙把陷阱布置好，刚好碰到姑娘提东西出门，这时大伙就猜到不好，看着姑娘打扮了一番是要去见“新朗子”啊，这偷鸡要是成了不是误事吗，这时老吴突然蹦出来，为了哥们义气，大吼一声，把慢慢围过来的鸡赶开了，着实也吓了众人一跳，当然也把那姑娘给吸引了过来，等到姑娘走了过来，老吴假装说大伙准备去你家叫你一起玩的，正巧碰上你出门，然后大伙会意，纷纷应和，看着少女窈窕的身段只有少年一人憋红着脸不知想什么。就在当天晚上，少年和父母商量要去提亲。可就是第二天，就有人来村里征兵，说是边关缺人需要一批年轻人充军，当然这一次不是强制的，可是年前听村里当兵回来的人说，怕是快要打仗了。约莫是酒劲过了，约莫是前天酒喝多了，少年突然又决定去当兵了，少年父母熟悉自家孩子的性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走前母亲把家传的镯子给了他，少年就这样和同乡的好友在村头一一拥抱道别，大伙也知道少年不是那么矫情的人，也帮着拖着时间，等到大会都说累了，相互沉默的时候，少女提着个包从远处走了过来。
“我听说你今天准备要和我提亲。
“嗯。。。啊”
“你要死啦，那怎么今天就要走了”
“这不为了保护。。。保家卫国吗”
“所以你不要我了？”
“我咋配得上啊”少年手放在背后握着母亲给自己的镯子说道
“这是给你路上吃的”少女红着眼睛把包袱递了过去
“嗯。。。那我走了”本有一肚子话说的少年，被一句万一死了怎么办堵在了心里。
等少年慢慢走远，听到后面喊着“那我等你回来”
少年没有回头，轻轻的摆了摆手。
————————————————————————————
“老吴啊，这次跟你说正经事，这几年打仗你是知道的，死了不少人，如今又要征兵了，虽然今年开春以来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可是军里的老人说了，今年春夏极短，怕是有大战要打要死更多人啊”
“啧啧啧，你们军队还有算命的”
“这年头顾及自己生死的事，谁还不求老天照顾点”
“那关季节轮转什么事”
“这老人说了，这每逢大的战事，最后战场都会变成阴地，简单来说就是死的人多了，怨气积累深，那魂啊会被当成恶鬼被圈在一个地方，不让投胎，所以，上天有好生之德，让这一年里春夏时间极短，把战压到秋天打。这秋五行属什么啊，属金，老祖宗说了金主杀伐，这秋风一阵一阵的吹，这怨气就不容易聚到一块，死去的兄弟们这才好投胎啊。”
“奥，这是要每家每户都征人了？”
“我就为这事来的，按道理你几年前孩子去了，可以不用，可是你后来把那孩子去衙门登记了，这你们每家都要出一个男丁啊，本来我想去那边打个招呼，可那边说了，这次上头是真的看重，很难”
“那就我去呗，嘿嘿，反正到时候我就跟着你，也吃不了啥亏”
“唉，把那孩子叫过来一起吃个饭吧”
掌柜的可能因为多年未见老友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家常菜，这家常菜不比酒楼里，没啥特别多的讲究，一是省时，二是省力，这样做菜时才方便和客人聊天。等酒菜都备好，酒楼里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在楼上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
“小秋子啊，想不想和叔叔一起当兵啊”校尉笑着看着小二说道
正巧此时楼下说书先生唱起了木兰从军的曲，说道：
百户长昨天又登籍造册
却原来契丹族大动干戈
军书上有父名未曾看错
老人家去远征怎受风波
弟年幼戍边关吉凶难测
“笑死个人了，我一被打仗弄得家破人亡的人，还上得了战场。”掌柜的看着小二的脸，可是他脸上一点都没有笑。
木兰我正当年岂敢懒惰
代老父跨征鞍北渡黄河
但愿得除外患消灾弭祸
那时节方显我壮士巾帼
少年其实早在之前就听人说了征兵的事，其实当时心里就已经下了决心了。
“还别说，我想了想还真能上”少年突然抬起头笑着说
这一刻老掌柜忍不住红着眼睛，想着真的老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