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9日19:20,姥姥永远地离开了我。人到中年,经历过很多的痛,但这一次,真的是痛彻心扉,连呼吸都觉得会有泪涌出。虽然这早已是我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正因为是意料之中,才更加令我伤心欲绝。那一晚,我见到了姥姥的最后一面,脑出血后苦熬了八天,整个人已折磨得不成样子。我跪在床前,泪还不及落下,就被人摘了眼镜推出房间,命令不准哭。我躲进厨房,不出声地流泪,拼命地流泪,拼命想把姥姥哭回来,却绝望地发现根本没用。姥姥在冰棺里躺了两天,铺金盖银,鲜花簇拥,前来吊唁的亲朋络绎不绝,热闹非凡。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那是别人的世界,别人的秀场,再风光无限的场面也不能换回姥姥的一寸光阴,我忍住所有的悲愤,默默地守在灵前,不说一句话。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我只想用心陪着姥姥,用泪洗刷无奈,幻想着这一切都是幻觉,姥姥还在,亲情还在。
送路、出殡,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顺利进行,我在麻木中跟随,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怎样坐上的灵车,不知道怎样扔出的打狗棒,不知道怎样到的灵堂,也不知道是谁掰开我死拉住栏杆的手,把嚎啕大哭的我架了出来。我只记得,最最最后的一程,我仍是陪着姥姥的,仍是在她身边的,直到那一股青烟冲天而逝。
回到家,我洗澡、洗衣服、刷鞋、洗枕巾,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可依然不能接受我再没有姥姥的事实。看看沙发,就能看到姥姥看电视的样子;看看阳台,又想起了姥姥坐在窗前盼着我车早到家的身影;看看凳子,就感觉姥姥还在扶着它蹒跚着前行。端午节之前的二十多天,我们朝夕相处,一家四代尽享天伦,其乐融融。姥姥,我好后悔啊!我为什么要把你送回去呢?接到让你回家电话的那一天,你难过的没怎么吃饭,一路上都在用手绢擦着眼角的泪,小包袱里裹着我给你买的新背心、新毛巾,整理的仔仔细细。我没有多想,当时边开车边安慰你,说过些天凉快了还把你接回来继续住,你嘱咐我开车千万要小心。如果我知道,这是你留给我最后的嘱咐,如果我知道,这是你和这个世界告别的眼泪,如果我知道,从此后我再也救不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把你送回去的,姥姥啊,你怎么这么狠心,把最大的遗憾和悔恨都留给了我呢?
小时候,妈妈身体不好,我的假期总是住在姥姥家的。夏天的时候没有空调,姥姥就用蒲扇一边扇、一边哼着“风爷爷、风奶奶、骑着风马打东来,悠得儿悠得儿好凉快”的歌谣哄我睡觉;冬天我在外面灌了冷风肚子疼,姥姥又会一边按摩一边念叨“揉揉搓搓,一泡臭臭窝窝”,肚子就会神奇的好了;那时候调皮的我是经常挨打的,每次挨了打,我都会添油加醋在姥姥面前告一状,然后等着看妈妈被姥姥训的灰头土脸,甚至也会挨上姥姥几下。在所有的“白眼儿”中,我是姥姥最疼爱的一个,也是和姥姥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姥姥吃得苦、受的罪、经历过的欢喜哀愁、为儿女和家庭的付出,我都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这辈子,她过得实在不容易,特别是晚年,生活对她的确是太残忍了。
所有的人都说,天堂里没有伤害,没有委屈,姥姥解脱了,得到了最终的安宁。我没有去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我却知道活着的那些人是真真正正的解脱了,没有负担没有包袱没有责任也不用再勉强着尽义务。为人父母者,都能体会到对孩子的那份心,但为人子女者,又有几个能把那份心的一半回报给爹娘呢?姥姥是在清醒中离开的,八天中她说过想吃毒药,说过不治不花钱,甚至使劲地闭眼无奈地睁开示意给那些人看(我也想早死,可时候未到死不了)。所以我理解她内心的痛苦和对尘世的毫不留恋,哀大莫过于心死,病痛的折磨永远抵不上对亲情的绝望,“成全、消除负担”是她能为最爱的子女们尽力去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每想到此,我的心就会揪的生疼生疼,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我不求有人理解我的眼泪,但可不可以求求老天,让所有的子女都能理解母爱的无私呢?要知道,妈妈,永远都不是负担,不是包袱,妈妈的一生都是在不遗余力地为儿女付出,直到最后一刻。失去了妈妈,你就失去了世上最爱你的人,失去了这辈子最温暖的怀抱。
8月12日是姥姥的五七,去祭奠之前我嘱咐过自己不哭,因为我知道,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姥姥的笑脸,再见一眼,都只能是梦里的奢望。一路上,雨越下越大,我的情绪也开始渐渐失控。站在雨中,站在姥姥的照片前,凝望着再熟悉不过的慈祥面容,我忍不住失声痛哭,冰冷冷的雨水混着热泪,在脸上肆意流淌。雨开始瓢泼,我浑身湿透,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姥姥是心冷了,心伤了,还是有不敢说出的难过和委屈,要不然,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洒下漫天的悲伤。他们说,过了今天,姥姥的魂魄也不会再留在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负担。没错,负担,姥姥的儿女,都希望老人能够不成为负担的活着,但他们有没有想过,一双裹过的不足三寸的小脚,在漫长的探监路上、在为了养活七个儿女四处奔波的路上、在替儿女们伺候了11年瘫痪父亲的过程中,早已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早就该停下歇歇了。她用多半辈子咬牙撑着一个家,再绝望的时候,也没有把任何一个不成器的孩子当成负担啊!
姥姥走了,亲情四分五裂。每次梦中,我都希望姥姥能跟我说一句她在那边很好,可每次梦到的都是她在一个老人院期盼着亲人接她回家。我至今仍不能习惯,经常会想,姥姥的牙还没有补、拐杖还没换、秋裤和胃药还没买,还有很多很多事,我都没来得及为姥姥做。
三年了,仍走不出痛失亲人的悲伤。虽然努力为姥姥买了墓地,但两个舅舅反目成仇,孩子们相见尴尬。不想评价任何人,因为一切都已不值得。姥姥带着生命不能承受之绝望离开,却留给我永远的锥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