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荣接到第二封信的时候正在喝茶。
近年来他已很少喝茶。
虽然他向来认为茶能静心，但是他不希望总是借助一样东西才能让自己心平气和地去冷静思考，他不想依赖任何东西。
近年来能让他必须有茶才能思考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
他现在却在喝茶。
茶是好茶，正经的西湖龙井。
每个会品茶的人在喝这茶时心情都不会太坏，方华荣的心情却实在好不到哪去。
因为这是他这周里第二次喝茶。
过去两年里被尘封起来的茶具竟然在短短一周里用了两次，方华荣的心也像那淡淡飘出的水汽一般飘着无法落下。
五天前，有个自称姓刘的人找上门要买下迪乐厅。
迪乐厅他虽然只经营了三年，却筹划了十三年。
十三年前他刚刚进入警察局工作不久。
十三年前他收养了丘翰扬。
之后他的每一天都在期盼中度过，期盼着丘翰扬长大，也期盼着他的计划一步一步实现。
迪乐厅不只是他的心血，更几乎是他的一切。
除了疯子，任何人也不会把自己的一切出卖给别人。
方华荣不是疯子，所以他见都没见那个人，可是他错了。
因为要见他的是苏铁的七叔。
从没有人拒绝过七叔提出的见面，连苏铁的父亲也没有。
方华荣知道不可以拒绝七叔时他已经见到了七叔。
七叔的言辞很客气，行为也很有礼，就连最挑剔的人都不能在七叔身上挑出任何一个毛病。但是方华荣知道，客气只不过是一种习惯，隐藏在那习惯背后的，是一种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地位，如果他不肯把迪乐厅卖出去，后果将会很严重。
能得到一大笔钱总是比一无所有来的好。
所以他只能妥协。
方华荣忽然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完了，自己的心血拱手让给了别人，难道一切还要重新经营？十三年不短，他已经四十二岁了，他还有几个十三年？
事情还没有结束。
很快方华荣就发现，他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合同竟然不见了！
与合同一起不见的是邢杰。
那张签着自己名字的合同如果落在有心人手里，那么迪乐厅这一层掩体就消失不见，自己那么多年利用迪乐厅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会全数落回到他自己身上，到时候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找到邢杰很容易，找邢杰的同时不让合同的内容流露出去才是困难的。
只有一个人能先稳住邢杰再动手灭口——丘翰扬。
方华荣忽然笑了。
丘翰扬是他从小培养大的，那孩子虽然很听话也很好用，可是心思从来不肯外露，近年来已经发展到连他都不知道那孩子究竟在想什么了，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那孩子翅膀硬了一定是个隐患。现在迪乐厅没了，不如干脆急流勇退拿着那笔钱过过好日子，那么在这之前需要做的就是撇清自己之前在迪乐厅做的一切，包括丘翰扬。
方华荣命令丘翰扬找到并杀死邢杰，他当然知道丘翰扬八成会违抗这个命令，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还安排了其他人监视丘翰扬，只能他见到邢杰的一瞬间就出其不意地把他们全干掉。
邢杰很快就出现了。
事实上这个单纯的小警察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只是简单的认为自己抓到了迪乐厅和他在公安局中的上司秘密勾结的证据。
邢杰见到丘翰扬是丘翰扬正要走近迪乐厅，他像往常一样大声叫丘翰扬的名字，那样的音量就算隔着两条马路都可以清楚地让人听到。
丘翰扬停也没停。
“丘翰扬！你给我站住！丘翰扬！”邢杰愤怒地冲向丘翰扬。
丘翰扬猛地回过头，面目狰狞地抓住邢杰的肩膀推了一下，急促地说：“别问，快走！”
“什么？”
邢杰一愣的工夫就看到有六七把刀挥向自己。
雪亮的刀。
每一把都带着杀意。
邢杰躲过两刀，肩膀上挨了一刀，另外三刀都被丘翰扬拦住。
“丘哥！你果然吃里爬外帮邢杰！”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丘翰扬的拳头就揍上了他的鼻子，撂倒了另外两个人。
八九个人马上围了上来，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的好手，每个人都可以当五个人来用，这八九个人除了能打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满十八岁。
就算丘翰扬和邢杰都死在这里，最后也不过落一个群殴至死而已，而凶手最多不过坐上几年牢，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似乎一切都被方华荣算计到了，但是邢杰还是在那一场厮杀里逃掉了。
然后方华荣就收到了第一封信，信里是那张卖掉迪乐厅的合同的复印件，复印件的反面有一行字：
晚上七点，御龙天阁305。
御龙天阁是花谷市比较有名的ktv，包厢的隔音性很好，任你在里面嚎的歌难听到天花乱坠也不会影响到别人，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想谈条件？
方华荣冷冷一笑，他知道刑杰，那个人实打实的有勇无谋，要是丘翰扬在他身边自己还可能有些顾虑，现在丘翰扬被自己关了起来，只有刑杰一个翻不起风浪，直接杀了再毁尸灭迹了事。
可是他错了。
他派去的二十七个人从五点就埋伏在那里，却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直到八点的时候，他们实在等不到人，就进包间里看看情况，这才发现包间里的确没人，桌上却有第二封信：
很遗憾，没能干掉我，希望下次可以带上你的诚意。明晚，老时间，老地方，恭候你的到来。
方华荣拿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瞧着信上的内容慢慢思考起来。
难道邢杰找到了帮手？
不会！
这个小警察脾气倔的很，是绝对不会和混混或者黑社会有来往的，警局里的人应该也不会，自己刚刚才对邢杰下了逮捕令，谁会这么傻帮一个逃犯？
或者说这小子一直深藏不露，揣着明白装糊涂？
也不会，否则他也不会干拿着合同去见丘翰扬这种自投罗网的事情了。
放下茶杯，他做了决定：“你们明天还去那里，把里面的人捉回来。”
于是方华荣收到了第三封信：
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的也是，就不要继续试探下去，否则你将永远无法见到我。明晚，老时间，老地方，你懂的。
方华荣当然知道这是威胁，可他不得不受这个威胁，合同在那人手上，这件事可大可小，他当然是最不希望这件事“可大”的人。
“你是？”方华荣迈进御龙天阁包间，一愣，问。
“我叫晗霜，是给你写信的人。”晗霜微微一笑回答，她故意略去姓不说让对方误会，不过经过前三次的事情，她相信方华荣也不会轻易去调查她。
“韩霜。”方华荣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发现没有任何关于这名字的记忆，开口：“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算不上，倒是有件事想请方先生成全，方先生请坐。”晗霜坐在包厢的侧面，将中间的位置留给方华荣，后者进门时她已经坐好，一坐一站心理上已经有了不同，现在把中间的位置让给方华荣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方先生觉得我怎么样？”
“韩小姐什么意思？”方华荣吐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反问。
“方先生觉得用我来代替丘翰扬怎么样？”晗霜依旧一副微微笑着的样子，看方华荣没有表示，继续说，“我愿意为你做事，但前提是，我要得到相应的报酬，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你肯，这里，将会是你的助力。”她说着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
“你有什么目的？”
“我说了，我只是想得到一些东西。”晗霜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为了这个，我愿意先帮你解决邢杰。”
“邢杰是通缉犯，抓他是警察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但是抓住他以后总不会和你没关系了吧？难道你想让邢杰死在看守所？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你就不用让丘翰扬出马了，毕竟你想要的东西还在邢杰手里，不是吗？”晗霜可不管方华荣承不承认他就是要杀刑杰的人，自顾自说道，表情说不出的真诚。
方华荣看了许久都不能找出哪怕一丝欺骗的意味，只好说：“邢杰在哪里？”
“邢杰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合同在哪里，”晗霜纠正方华荣的话，“你让我来代替丘翰扬，我替你拿到合同，怎么样？我会让你知道，我比丘翰扬好用很多。”
“我凭什么相信你？”
“该担心这个问题的人不是我吗？”
晗霜说这话时又笑了，她觉得方华荣说的话实在很有趣，而她决定做的事情也是件有趣的事情，既然都那么有趣，有了凑在一起的机会她就一定不会放弃。
她已经习惯在新鲜和刺激中度过每一天，她的抱负也在这些天中疯狂地滋长起来，她之所以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动作，不是因为她安于从前的平静生活，而是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也有足够的耐心去创造更持久的乐趣。
得到任何乐趣之前都需要付出一些报酬。
晗霜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