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熊,一人,对峙于广袤的蓝天下。乍一看,这是一则二元对立的残忍寓言。然而,在人与自然的“博弈”中,搏动着的,却只有一元的欲望。
当病毒在老饕的餐桌上图谋着席卷中国的灾疫,当愤怒的大象冲向驯兽师,当黑风暴从过度垦植的田野上呼啸而过,当工业文明的浓烟催化着日益猖獗的极端天气……当我们被自然一次次追杀,当名目繁多的保卫战悄然打响,我们可曾想过,是欲望、是恶性膨胀的欲望逼着我们端起猎枪。“天地不言”,“天地不仁”,只有当人的私欲冲溃自然生态的边界,灾害才会变本加厉、以恶熊的姿态扑向人类。
其实,这则末世寓言并不止于此。人自诩“万物的灵长”、“万物的尺度”,甚至于视自然为商品,“虎视何雄哉”,却犯下其他物种无法想象的愚蠢罪行。一方面,前代人恶性开发的苦果,还施于后代之上,以残损的生态威胁种族存亡;另一方面,作为以思想铸就尊严的生物,我们却以对物质的餍求侵吞着精神家园,借“现代化”之名,消解了生态环境的清明圣洁,使自然失去了滋养下一个梭罗、康德或华兹华斯的能力。
因此,当下一个猎人举起猎枪,他的枪口,对着的实则是子孙后代的福祉。
因此,与人类搏斗的,实际是人类的自私与短视。惟有走出人类中心论,打破王开岭所言“刀俎路线”的桎梏,将欲望的触手转化为紧贴大地的根系,我们才能走向与自然握手言和的明天。
诚然,自私是作为生物的本能,人虽富于智性,却无法跳脱自我的价值坐标。极端环保主义的甚嚣尘上,只会将人类拖入另一个蒙昧的伊甸园;现代化的飞轮无法停下脚步,只会风雨兼程。然而,即使出于延续种族的本能,人亦不得不在发展与生态间求平衡;更何况,“灵长”之名非虚,我们仍有机会弥补所失。
达尔文言:“只有顺从自然,方可驾驭自然。”从荀子的“制天命而用之”到“绿水青山路线”,中国人“天人合一”的智慧并未随现代化而枯竭;从浪漫主义诗歌的惊起回头到巴黎协定的庄严承诺,人类回归自然的良知从未泯灭。人非天使,无法为天地立言,却可以以智性与科技读懂“四时行焉”的密码,从而自“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寓言中拯救自我、拯救自然。故而,作为自然中平凡的有机体,我们的天职在于划清私欲与自然公法的边界,继而承担起“万物灵长”之冠的重量。
“枪响之后,没有赢家”,但倘使我们在枪响之前锁上欲望的枪口,失控的棕熊不会死去,猎人也能在脆弱的生态平衡木上安坐。如斯,二元对立的悲剧,终将走向天人一体的圆满结局。
写于 202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