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然的馈赠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大地的彩衣也更鲜艳了。绿色的绒毯又厚又密,各种花儿竞相开放。
杏花粉粉白白,花蕊清晰地露出头,引来一群蜜蜂嗡嗡。
丁香十里飘香,熏醉了爱花的姑娘。
黄色的野菊开得满路都是,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优雅地伸展腰肢。
一簇簇紫色的马兰花努力探头向上,怕被其他伙伴超越。
小村庄因花的开放而变得热闹了。
小孩子奔向一树一树的黄刺花,一颗颗摘下送进嘴里,装入兜里。
淡淡的甜味,自然的清香,是这个季节小花喜欢的零嘴。
有时候从地里归来,母亲和小花会撅几枝半开的丁香带回家,插在装了清水的酒瓶中。
屋里屋外到处都是浓浓的花香。
小花迷恋这种香气,每天按时给花儿换水。
她想也许父亲也是因为爱花,才给她起名小花吧。愿她如花般美丽,她的生命如花般灿烂。
渐渐地,杏花萎了,花瓣雨落下,时紧时慢。花瓣由枝头转移到树底,铺了白白的一层。
杏花落了,杏叶才慢慢抽出,小毛杏儿露出小脑袋,好奇地瞧着这个温暖的世界。
小花和哥哥妹妹每天穿梭在森林、山坡和野地里,她看到了大自然的一切变化,她惊叹于这种千变万化的美,更多的却是欢喜。
小毛杏儿一露出来,就被她发现了。兄妹三人爬上下滩地边的那棵杏树,用小毛杏塞满了口袋。嫩绿的毛杏儿酸酸的,略带苦味,里面的杏核白白软软,一捏就破,露出苦苦的无色液体。
这种液体却有一种妙用,涂在脸上可以治疗皮藓。
春天万物生发,皮肤也容易干燥过敏、起皮藓,这时候杏树可真是宝贝,既能给孩子们提供酸酸的小水果,也能给他们带来神奇的药膏。甚至连大人也用上了。
小花一边忙着嬉戏于田野,一边不忘摘了毛杏儿带给妈妈,在她眼中这是宝贝。
妈妈不喜欢这种不成熟的酸涩的味道,但她还是开开心心地收下这些宝贝,然后过几天再偷偷扔掉。很多年后,小花长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在跟母亲的聊天中才偶然得知了这些小事,母女俩都哈哈大笑。
毛杏儿长势迅速,个头一天天明显大起来,酸味更浓了,软软的杏核也慢慢变硬了。兄妹仨儿从杏树转向了山坡。
周末,兄妹三人想方设法,每人找到一条中间弓起、两头尖细的铁条,然后爬到山坡,开始挖一种植物的根茎,俗名“干妈肉”。
三人在山坡上齐头并进,如同一支训练有序的队伍。有时还有邻家的孩子加入,队伍更是庞大。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扫荡后,该是清点战利品的时候了,小伙伴们坐在山坡下的一块大大的平板石头上,将自己挖的干妈肉一根根取泥放整齐,并且数数。无论如何,小花的挖得总是最多、最大,整理得最整洁。哥哥由于偷懒,总比不过两个妹妹。
他们在山坡上齐头并进上上下下活动时,母亲一边干着手中的活,一边在山下盯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时而凝眉,时而舒心微笑。
她知道,老天会保佑他的孩子不会有任何意外;她知道这个山坡虽陡,却是孩子们跑熟了的;她知道有时候是得放手让孩子自己去闯荡;她知道孩子们总是会长大,总会离开她;她知道就算生活再苦,看见孩子,苦也会变成甜;她知道一会儿功夫三个孩子就会叽叽喳喳来到她身旁,向她诉说自己的战果,及一切他们认为该说的事情。
母亲看着孩子们即将返程,悄悄躲到东屋里,边干着手中的活儿,边听他们的动静。哥哥先跑了进来,“妈!妈!……”声音从大门进入北房,又由北房穿出大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接着是小花和妹妹,同样的步调,同样的声音。母亲甚至知道他们出门后的路线和谈话。过了一会儿,声音由远及近,兄妹三人搜查了村里仅有的八九户人家,未果,回到家终于找到了母亲。各个喜形于色,双目熠熠生辉,争先恐后地向母亲诉说。从头到脚,除了明净眼睛,几乎到处都沾满了尘土,母亲感叹:你们真是土孩子!
小花最爱吃的野菜——哈柳菜,在这个季节最是鲜嫩可口。每天放学后或者周末,兄妹三人每人提一个爹爹亲手编的小篮子,跟着爹爹到森林里边放羊,边采哈柳菜。
哈柳菜喜阴,通常长在山的阴坡松树林里,一簇簇叶片,绿中带紫,贪婪地吸着厚厚的松针落叶下面积存的水份,长得又肥又大。小花兴奋地采着这肥大的叶片,不一会儿功夫小筐就被装得满满的。
晚上回家,妈妈将兄妹三人摘的野菜择洗干净,汆水,调味,泼油,味道甚是鲜美可口,小花总是吃不够,胃里饱了,嘴里还想吃。
这个时节也是吃桦树肉、喝桦树水的时候。爹爹进山总是带着刀斧,用斧头削下一方桦树皮,然后用刀刮下一层层桦树肉。兄妹三人围着树干,轮流从爹爹手中接过一片片嫩嫩白白的桦树肉,塞入嘴里,甜甜的脆脆的,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吃完桦树肉,爹爹用斧子在树干上砍一个缺口,不一会儿就浸满了甘甜的桦树水,
爹爹撅下一种小灌木的枝条,取出中间的白色棉棒,做成吸管,抱起兄妹三人轮流喝“桦树神饮”。并将取出的棉棒用黄刺串成花儿别在小花和妹妹的头上。将砍下的桦树皮带回家用线缝起,做成大小不一的圆柱形盒子,供几个月后孩子们进山采野果。
转眼已到端午,妈妈从自家花园里割下一捆鲜嫩的韭菜,择洗干净,炒好鸡蛋,给孩子们做起了韭菜鸡蛋包。北方农村的孩子端午没有吃粽子的习惯,却有一个传统,就是将馒头和包子都做成三角状,外形酷似粽子。除了各式面点,妈妈还做了甜醅,酿皮。身在山村,离最近的集市也有二十公里,交通不方便,农活繁杂,但妈妈还是想方设法抽时间给孩子们做好吃的。
端午一过,麦穗抽出,日渐饱满。妈妈拿起剪刀带着孩子们来到田间,将最大最饱满的麦穗剪下,一束束捆扎起来带回家。在锅里放水放盐煮熟,手搓麦羽,簸箕扬羽,反反复复,将麦粒整理干净,美味的青麦粒就做好了。孩子们欢天喜地,一把把放入嘴中,满口的柔韧清香。
这时候,森林里的野果子尚未成熟,而家门口田埂水渠间草丛中零星的草莓已偷偷转成了红色,二伯家门口满树的樱桃也羞红了脸蛋。孩子们的眼睛手脚都转向了这两个地方。
村中的草莓和樱桃是一个过渡,也是一个提醒。暂时解了馋,也提醒孩子们森林大批的野果子即将成熟。
半个月后,兄妹三人提起各自的桦树皮盒子兴高采烈地奔进了果香扑鼻的大森林。
农历六月的清晨,太阳刚从高高的山顶露出半边脸,兄妹三人就出发了。一路蹦蹦跳跳,唱唱笑笑,桦皮浆果盒在手里轻快地摆来摆去。鸟儿清脆地唱着不同的歌谣,朝阳穿过密密的树林射下一道道黄色光束,在地上印上斑驳的树影。草叶和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摇摇欲坠。小河的水清澈见底,咕咚咕咚蜿蜒在曲折的山谷。森林湿润、干净、宁静而又喧闹!
路上的小石子跟着孩子的脚步和小手一路往前奔,蚂蚁已早早开始忙碌了,排成长长的蚁队,来来回回搬运像米粒一样的白色蚁卵。三个小精灵蹲在地上开始观察蚂蚁,小花看着排列有序的蚁队,心想:如果我阻断它们的道路,它们是不是就找不到家了?于是她用树枝在蚁道上划开一条口子,蚂蚁到达这个裂口时,先愣了一下,然后通过嗅触观察,很快通过裂口找到了前方的路。不一会儿,混乱一时的队伍很快又变得井然有序了。
有一次,兄妹三人为蚂蚁制造了更大的障碍,不仅破坏了它们的路,而且将一块大石头横放路中。蚂蚁突破重阻,有的绕着大石头开辟出新路,有的跨过石头复归旧路,最终都顺利会师。
有时候,孩子们用树叶将一只蚂蚁调离总部,看它如何找到回家的路。
有时候,用树枝夺下蚂蚁口中的猎物,然后将其放在前方不远处,观看蚂蚁重获猎物时的欣喜若狂。
有时候,观看一只蚂蚁找到一个几倍于己的猎物,如何联络伙伴齐心协力将猎物运回洞口,又如何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其塞入洞中。
蚂蚁很小,但它们的世界和人的一样丰富多彩,它们也会说话,只是人类听不见也听不懂,更不屑听,它们也有喜怒哀乐,遇事也会想办法,懂得团队合作。
除了蚂蚁,三个孩子在一起还观察过其他很多昆虫,比如蜘蛛结网,屎壳郎运粪球,苍蝇洗脸,蜈蚣爬行,蚯蚓蠕动,蜜蜂采蜜,蝴蝶飞行,蜂鸟半空振翅,甚至还有蛇挺立上半身袭击麻雀。三人还一起掏过鸟蛋,用线绑住蜜蜂的脚,把它当风筝放,踩破过甲虫的壳,听那“啪”的一声……
三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中空而倾斜的那架石头飞机上,这是他们的私人飞机,也是他们最喜欢玩的滑滑梯,上上下下不知已滑了几千几万遍。
又来到那棵三人拉手也无法环抱的大树下, 这棵树底部粗壮,于一米高处分为三岔,所以很容易爬上,爬上后有足够的空间供三个孩子骑坐玩耍。他们从树上撅下长满绿叶的细枝,编成绿环戴在头上,两个女孩子还采了野花点缀其上。
玩够了之后,才从树上蹿下,继续前行。这时他们被草丛中散发出的诱人香甜的草莓味所吸引,突然感到肚子早已空空。向阳的草坡上红红的草莓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哥哥跑得最快,两个妹妹紧跟其后,一个个草莓的小脑袋连同它们脖颈中绿色的衣领一起被摘下,送进了三张小嘴巴中。吃饱之后,桦树皮的浆果盒便开始发挥作用,那里还散发着去年采摘的浆果香味,还有残留的黄色、红色和紫色的果汁。
山里的草莓个头虽小,但是香味却奇浓,而且从森林入口到深处,几乎无处不有。森林入口处因为更加温暖,这里的草莓是最先成熟的,然后渐渐深入,半个季度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可以吃到最新鲜的草莓。这个季节入林,漫山遍野全是草莓的馨香,完全覆盖了其他浆果的清香。
接着往前走,哥哥发现了一棵缀满红宝石的樱桃树,三人奔涌而上,唯恐落后。樱桃树高,树下正好有一块大石头,三人站在石头上,摇摇晃晃地一手拉着树枝,一手摘取樱桃,一半放嘴里,一半放浆果盒里。突然,哥哥一个趔趄,一肘子撞在小花的鼻子上,鲜血汩汩流出,小花的哭声震彻山谷,惊起了几只飞鸟。
哥哥一面安慰小花,一面要急于摘樱桃。小花哭了几声,恐惧过后,疼痛也已烟消云散,抬头止血,继续摘樱桃。一会儿功夫,一棵缀满红宝石的樱桃树,只剩下了一树凌乱的树叶和几颗还未成熟的绿宝石。
兄妹三人来到小河边清洗干净小花的鼻血和手上满满的浆果汁。小河的水好冰啊!捧起喝上一口,从手里冰到口里,再冰到胃里,整个人也变得通透了。小河的水好清啊!河底的细沙粒粒分明, 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又往前走了走,各自摘了一束草莓,用草莓茎扎起来,然后掉头回家。
渐渐地,那些只长在森林深处的果实也成熟了,比如树莓,比如那种紫色的状如奶头,俗名叫“羊奶头”的野果,还有“黑乌鸦眼睛”,白葡萄等等。
要想吃到这些野果,意味着要走更远的山路,需要更早出发,并且一路不再逗留玩耍。
吃完早饭,兄妹三儿就准备要出发了,妈妈不同意,说:“太早了,太阳还没照下来,露水大,会打湿鞋子。等太阳出来再去,只要一路不再贪玩,时间充足得很。”
于是,遵照母亲吩咐,太阳一露脸兄妹三儿就出发了。
山路陡峭,石子绊脚,三人走得气喘吁吁。沿路有很多"水蛋子"树,沉沉地坠了很多水蛋子,红红的像姑娘的耳坠。三人不时地摘几颗放到嘴里,不用嚼,只用舌头一抿,甜甜的一包水就流到了嘴里,既解渴又解馋。
为了不耽误时间,有时甚至撅下一枝拿在手里,边走边吃。水蛋子皮薄水多,一碰就破,所以兄妹三儿从来不会把它们摘下装到浆果盒里。有时候如果想给母亲带点,也会撅一枝带回家。
一路还碰到很多株白葡萄,一捋少说也有五六个,需要两只小手尽力去捧。放到嘴里粘粘的,带点轻微的甜味,这不是兄妹三儿最喜欢的野果之一。
他们最喜欢的是树莓,金黄的树莓虽然长在矮矮的带刺灌木枝上,却极容易采摘,轻轻一拉,便如同一顶帽子一样轻轻滑落,露出中茎的白色圆脑袋。这顶“帽子”则由一颗颗排列整齐而饱含水份的小珍珠组成,入口甜而醇香。其次是羊奶头,成熟的羊奶头颜色深紫,口味酸甜。还有乌鸦眼睛,圆圆的如乌鸦眼睛般大小,分红黑两种,入口酸甜,因为长在森林较深处,孩子们很少采到,通常都是爸爸摘回来带给他们。这三种野果一因口味佳,️二因稀有,变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三种。虽然草莓,樱桃,水蛋子都很好吃,但因为容易得到,得到后的喜悦也就没那么明显了。
因为喜悦,因为这些野果的甜美,也因为森林的强大吸引力,虽然山路陡峭,跋涉辛苦,孩子们却总是精力旺盛,不知疲惫。
夕阳西斜,三人各自带着满满的一盒浆果、脚步轻快地凯旋而归。风儿轻轻吹,鸟儿嘀啾叫,一切都那么美好!
多年后,小花离开家乡,走向城市。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这山清水秀的小山村,最美的回忆在这里,最香甜的野果子在这里,最鲜美的野菜在这里……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最好的,是任何富丽堂皇都替代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