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家孩子在婚礼进行曲的乐声中牵手他选中的妻子时,尧尧还只是家人的一个爱的愿望。一年后,爱的愿望变成爱的现实,一个粉嫩的小人儿踩着血的波涛降临在我家床头上,他就是尧尧。
尧尧今年九岁了,他在亲人的臂弯里,目光中,肩膀上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小鼻子,小眼睛,小嘟嘴巴——,这五官单挑出来看没有一样标致,但是统一到他的面庞上就看得和谐顺眼,像温柔的白月亮。我望着他,在心里每每发出叹息:
啊,我的孩子。
转眼间,尧尧已经是三年级的小学生了,简直使人惶恐。
今年前半年,他上小学二年级,学校开设了作文课,(那时候,教育双减的政策兴许正在酝酿中)老师对作文篇幅的要求从开始的八行迅速增至十二行。
(作文本是16k大的规格)尧尧和多数同龄的孩子一样,没有学习的自觉性,在学校全凭老师负责,回到家里做作业需要监护人全程陪同,他尤其不喜欢写作文,监管稍有疏漏,他作业本、卷子上作文的栏目里就不着一笔,把我气得要吐血。后来,在学习上我对他采取威逼利诱的监管方式。
尧尧很快知道不写作文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会导致家里所有的长辈都对他怒目而视,还佐以大声地斥责。在这样的高压下,尧尧只好乖乖地坐下来写作文,可是他写什么呢?他才九岁,喝的水还没有我吃的油多,走的路还没有我过的桥多,他才上了两年学,还没有开始真正的阅读,这世界的奇诡,他还没有看见一丁点,你让他写什么?他甚至还没有学会抄袭。
他实在没得写,只见他吭吃吭吃地写不了几个字就要数数,看写了几行。这让我想起一个段子,说的是过去有个酸秀才,寄身在一座破庙里,晚上,就一盏孤灯做文章,直熬到晨光熹微,枯肠也搜尽,就是写不出来。糟糠妻和他一起熬灯油,看他为难,就问他,难道夫君做文章比奴家生孩子还难?那男人回说,你生孩子是肚子里有,我做不出文章来是肚子里没有。尧尧就是肚子里没有,我都替他发愁,只是不说出来。可是忽然间,尧尧完成了一个质的飞跃,变得喜欢写作文了,而且有构思有内容,写的是自己的心中所想,说的尽是孩子话,真可谓我手写我心,这是个可喜的开始。有一篇作文老师给出的题目是“我的梦想”,尧尧的梦想是长大了做一名飞行员。在想像中,他驾驶飞机冲上蓝天。“在天空中,我看见了树林、湖水和房子——,我怎么也看不够”。这是他的原话,我读了大喜过望。联想起他还是一个幼儿班的小朋友时,有一次问我世界有多大,灵魂是怎么回事,当我确定他问的是灵魂而不是灵活时,当时的反应也是这样,但瞬间我就让自己冷静下来,尤如孙行者在眨眼的功夫从云端落到地上。我对自己说,尧尧就算是天才,那离所谓的成功不是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这天晚上又有作文练习,老师对篇幅的要求还是十二行,可是尧尧写得刹不了车,写满了一页翻过来继续写,问他还要写多少,回答说不知道,还长哪。这时候都晚上九点了,他做作业已经做了两个小时,都昏头颠脑地瞌睡了。我对尧尧说,结尾吧,别写了,休息更重要。又戏谑地给他出主意:不知道怎么结尾,写上“欲知详情,且看下回分解”就行了。另一位成年人也跟着起哄;写个“未完待续”也行。可是孩子九岁了,已经能听出好赖话。不为大人们的胡言乱语所动,坚持按自己的想法写,最后完成作业,和我们道过晚安后才去休息。
尧尧原来的理想是要当一个科学家,——小孩子的理想都很壮观。这个晚上,他写了长篇大论的作文后,向大家郑重宣布:既要当科学家也要当作家。我夸他好孩子。
我还没顾上和尧尧讲,科学家和作家是两座相邻的高峰,只有少数人可以登临,而更多的我们只拥有庸常的生活,琐碎的日子,一地鸡毛往往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在这样的日常中,如果我们能够坚持梦想,心有所寄,不是每天都汲汲于身边的世俗,哪怕在瞬间灵魂可以飞扬,类似诗歌对我们的某些拯救,那这样的人生也不算太过寡淡。
我想对孩子讲,有梦想就已经很好了。
孩子会一天天地长大,残酷的真像也会一天天地在他眼前展开。我不想他当什么家,也不想他多愁多情又善感。只希望他身心都健康,有使自己快乐起来的能力,懂得爱人爱己就好。
我亲爱的尧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