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餐桌上的裂痕》(唐联应.著)

《玻璃餐桌上的裂痕》

              作者:唐联应


序言:裂痕里的光

周志宏摔碎第三个瓷勺那天,赵惠兰正蹲在玻璃餐桌旁,用指甲抠着上周溅上的排骨汤印子。

那道印子像条浅褐色的疤痕,嵌在透亮的玻璃面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就像他们三十年的日子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堵在喉咙里的争执、藏在抽屉深处的旧账本——明明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却把日子过成了擦不亮的玻璃,看得见彼此,却摸不到温度。

瓷勺摔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响声,碎片溅到赵惠兰的拖鞋边。她没抬头,只是把手里的抹布攥得更紧,指节泛白:“周志宏,你这辈子就不能细心点?”

周志宏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指尖有点抖。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想说“我手麻了”,想说“你上次腿疼,是谁半夜起来给你揉的”,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闷声的“知道了”。

窗外的梧桐叶落了一地,秋风卷着叶子撞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敲门。赵惠兰突然想起刚结婚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天,周志宏从部队转业回来,攥着她的手往家走,手里拎着半串糖葫芦,糖霜化在他手背上,黏糊糊的。那时候他们住筒子楼,桌子是捡来的旧木桌,腿还晃,可每次吃饭,周志宏都会把她爱吃的菜往她碗里拨,说“多吃点,看你瘦的”。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周志宏查出高血压那天,她站在医院走廊里,第一句话不是“难受吗”,而是“药费得花多少”?还是赵惠兰退休后迷上养花,周志宏嫌她摆弄花盆占地方,把她的多肉挪到阳台角落那天?抑或是诺诺作文里写“外公外婆总吵架,妈妈回家就叹气”,他们却对着那篇作文,又吵了一架,说对方“把孩子教坏了”?

玻璃餐桌是女儿朵朵结婚时买的,透亮、光滑,赵惠兰宝贝得不行,每天擦三遍,连杯垫都要选和桌纹搭的款式。可越宝贝,越容易脏——今天溅上的汤,明天洒下的饭粒,后天不小心蹭到的酱油,像一道道小裂痕,慢慢爬满了桌面。

就像他们的日子,一开始是块完整的玻璃,后来被柴米油盐敲出小缝,被争吵撞出裂痕,直到某天,某个不小心摔碎的瓷勺,就能让它发出快要裂开的声响。

可那天晚上,周志宏还是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着瓷勺碎片。赵惠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点驼了——这个年轻时能把她扛在肩上的男人,现在连端碗都要手抖了。她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别捡了,扎手。”

周志宏抬头,看见她眼里的红血丝,像藏了没掉的眼泪。他接过纸巾,没说话,只是把捡好的碎片放进垃圾桶。客厅里很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像在数着什么。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些看起来擦不掉的汤印、摔碎的瓷勺、堵在心里的气话,都不是日子的敌人。真正的敌人,是忘了当初为什么要一起坐在这张桌子旁,忘了第一次牵手时的温度,忘了那些藏在“嫌弃”背后的在意——

赵惠兰嫌周志宏毛手毛脚,却记得他爱吃的茶叶蛋要煮够十分钟;周志宏嫌赵惠兰唠叨,却会在她腿疼时,默默把暖水袋灌好,放在她脚边。

就像那张玻璃餐桌,就算有了裂痕,只要阳光照进来,那些裂痕里,照样能透出暖光。

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一张桌子,两个人,三十年,以及那些藏在裂痕里的、没说出口的温柔。


第一章 碎在汤里的瓷勺

周志宏把砂锅往餐桌上搁的时候,手没稳住,褐色的排骨汤溅出来几滴,落在透明的玻璃桌面上,像撒了把深褐色的星子。

他刚要去拿抹布,妻子赵惠兰的声音就从阳台飘过来,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尖:“周志宏!你眼瞎啊?这桌子我早上刚擦的!”

赵惠兰趿着拖鞋跑过来,手里还攥着没拧干的拖把,看见桌面上的汤渍,眉头拧成了疙瘩。她蹲下来,用指尖蹭了蹭,指甲缝里立刻沾了点油星,“你看看!擦不掉了!这玻璃桌是朵朵结婚时陪嫁的,你就这么糟践?”

周志宏的脸一下子红了,从脖子根红到耳朵尖。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话他说过太多次,每次赵惠兰都能接上“不是故意的就能当没事?你这辈子就没干过一件细心事”。

他伸手去够桌角的纸巾,动作慢了点,赵惠兰已经拽过纸巾,狠狠擦着桌面,力道大得像是要把玻璃刮出印子:“年轻时候在厂里当电工,接个线都能把螺丝刀掉地上;现在退休了,盛碗汤都能洒,你说你能干成啥?”

周志宏的手僵在半空。他想起三十年前,他刚从部队转业到电机厂,第一次领工资给赵惠兰买了条碎花裙子,赵惠兰攥着裙子笑出了梨涡,说“志宏你手可真巧,连买裙子都知道我穿多大码”。那时候他的手还不抖,接电线能接得比图纸还齐整,给女儿周朵朵做小木车,轮子转得比商店里买的还顺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五年前,他查出高血压那天,蹲在医院走廊里给赵惠兰打电话,声音发颤,赵惠兰在电话那头说“慌什么?又不是绝症,赶紧拿药回来做饭”;又好像是三年前,他给朵朵带外孙,把奶粉冲错了比例,赵惠兰当着女婿的面说“你爸这辈子就没靠谱过”——从那以后,他做什么都怕错,越怕错越容易错,手也开始抖,拿筷子都要攥紧点才稳。

“我……”周志宏张了张嘴,想说“我手有点抖”,可看着赵惠兰瞪过来的眼睛,话又缩了回去。

这时候,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是女儿周朵朵回来了。朵朵刚换完鞋,就看见客厅里的僵局:赵惠兰站在餐桌旁,脸涨得通红,周志宏低着头,手指抠着桌布的边角,桌上的砂锅还冒着热气,汤里浮着的葱花都蔫了。

“妈,爸,怎么了?”朵朵把包往沙发上一扔,走过来摸了摸玻璃桌面,“这不就是点汤渍吗?我明天拿清洁剂来擦,能擦掉的。”

“能擦掉也不行!”赵惠兰转过身,语气还是冲,“你爸就是这个性子,一辈子毛手毛脚,从来不知道心疼东西,也不知道心疼人!”

周志宏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有点红:“我怎么不心疼人了?你上次腿疼,是谁半夜起来给你揉腿?你上个月感冒,是谁天天给你熬姜汤?”

“揉腿能把我揉不疼?熬姜汤能把我熬好?”赵惠兰冷笑一声,“你要是真心疼我,就不能细心点,别让我天天为这些破事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周志宏的声音提高了点,手也抖得更厉害了,他想去端砂锅,结果没拿稳,勺子“当啷”一声掉进汤里,溅出来的汤烫到了他的手背。

“你看你!”赵惠兰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连个勺子都拿不住,你说你以后要是走不动了,我可怎么管你?”

周志宏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背上的红印子。朵朵站在中间,看着爸妈熟悉的争吵场面,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她想起上周开家长会,老师说外孙最近上课总走神,作文里写“外公外婆总吵架,妈妈回家就叹气”,那时候她还跟老师说“小孩子瞎写的”,可现在看着眼前的爸妈,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爸,妈,先吃饭吧。”朵朵走过去,把砂锅端到餐桌中央,又给爸妈各盛了一碗汤,“汤要凉了,再吵就不好喝了。”

赵惠兰没说话,坐到椅子上,拿起筷子戳着碗里的排骨。周志宏也坐下来,慢慢喝着汤,汤是他花了三个小时炖的,放了赵惠兰爱吃的玉米和胡萝卜,可现在喝在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餐桌上的玻璃桌面很亮,能照出三个人的影子:赵惠兰低着头,头发里的白丝很显眼;周志宏的手还在抖,喝汤时勺子碰到碗边,发出轻轻的响声;朵朵看着爸妈,手里的筷子半天没动。

窗外的天慢慢黑了,楼下车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玻璃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没愈合的裂痕。

第二章 藏在相册里的旧时光

周朵朵一夜没睡好。凌晨五点,她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披件外套走出去,看见周志宏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本旧相册,台灯的光打在他鬓角的白霜上,像撒了层细盐。

“爸,怎么起这么早?”朵朵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周志宏吓了一跳,相册差点从手里滑下去。他把相册往怀里拢了拢,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睡不着,翻翻看以前的照片。”

相册封面是红色的,边角磨得发白,是当年他和赵惠兰结婚时买的。朵朵凑过去看,第一页就是他们的结婚照:赵惠兰穿着红裙子,辫梢系着蝴蝶结,靠在周志宏肩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周志宏穿着军装,腰杆挺得笔直,手里攥着赵惠兰的手,指节都在用力——那时候他的手还很稳,照片里连指尖的纹路都清晰。

“这张是你妈刚怀你的时候,”周志宏指着第二页的照片,声音放得很轻,“那天我休班,带她去公园,她非要买棉花糖,结果吃了一半就吐了,我蹲在路边给她拍了这张。”

照片里的赵惠兰蹲在树底下,嘴角还沾着点棉花糖的糖渣,手里攥着半根竹签,眼神里全是娇憨。朵朵看着,突然想起小时候,赵惠兰总跟她说:“你爸那时候可疼我了,我半夜想吃糖葫芦,他能跑三条街去买。”

“那时候你妈多爱笑啊,”周志宏翻着相册,手指在一张照片上停住——是周朵朵三岁生日,周志宏蹲在地上,给她扎羊角辫,赵惠兰站在旁边,手里端着蛋糕,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现在她总皱着眉,好像我做什么都不对。”

朵朵心里一酸。她知道赵惠兰不是不爱了,是日子过着过着,就把温柔过成了唠叨。去年冬天,周志宏半夜高血压犯了,赵惠兰穿着单衣就往医院跑,守在病床前三天没合眼,眼睛肿得像核桃;可等周志宏出院回家,她第一句话还是:“让你别吃那么咸,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花钱又遭罪。”

“爸,妈是刀子嘴豆腐心,”朵朵握住周志宏的手,他的手有点凉,指关节上全是老茧——那是年轻时拧螺丝、接电线磨出来的,“她就是怕你出事,才总说你。”

周志宏摇摇头,把相册合上,放在膝盖上:“我知道。可我就是不争气,越老越没用,连盛碗汤都能洒,连你妈喜欢的玻璃桌都护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朵朵看见他的眼角有点红。她想起小时候,周志宏是她心里的“超人”:家里的灯坏了,他挽起袖子就能修;自行车链掉了,他蹲在路边几分钟就能安好;她被小朋友欺负了,他牵着她的手去找对方家长,腰杆挺得笔直,一点都不怕。可现在,这个“超人”老了,连自己的手都管不住了。

“爸,你还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你给我做的小木车吗?”朵朵突然说。

周志宏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怎么不记得?你非要红色的轮子,我跑了五金店买红漆,涂了三遍才匀。你骑着它在院里跑,摔了好几次都不哭,爬起来接着骑。”

“那时候你手可巧了,”朵朵看着他的手,“现在也巧,就是你自己忘了。昨天我还看见你给外孙修玩具车,几下就修好了,比外面修玩具的师傅还厉害。”

周志宏的眼睛亮了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第一次发现,这双手虽然有点抖,却还能修好玩具车,还能炖出赵惠兰爱吃的排骨汤。

“对了爸,”朵朵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我们单位下周组织家属活动,有个手工体验课,做小摆件的,你跟妈一起去吧?”

周志宏犹豫了一下:“我手笨,做不好吧?”

“试试嘛,”朵朵把纸递给他,“又不是比赛,就是玩。妈不是喜欢养花吗?我们做个小花盆,给她种多肉。”

周志宏看着纸上的活动通知,又看了看朵朵期待的眼神,慢慢点了点头:“好,试试。”

这时候,厨房传来动静,是赵惠兰起来做早饭了。朵朵听见她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又拿出周志宏昨天买的青菜——她嘴上说着嫌周志宏买的青菜老,却还是捡最嫩的叶子摘。

朵朵笑着拍了拍周志宏的肩膀:“走,吃早饭去。妈肯定给你煮了鸡蛋,你上次说想吃茶叶蛋,她记着呢。”

周志宏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张活动通知,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客厅的台灯还亮着,那本旧相册放在沙发上,封面的红色在灯光下,像一团暖暖的火。

第三章 粘不上的瓷片

手工体验课那天,周志宏特意穿了件新衬衫,是赵惠兰前几天给他买的。赵惠兰则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水杯、纸巾,还有给朵朵带的水果——她嘴上说“这种活动没意思,还不如在家打扫卫生”,却还是提前半小时就催着周志宏出门。

活动场地在一个文创园里,摆着好几张长桌,桌上放着陶泥、颜料、胶水,还有各种小工具。周朵朵早就到了,看见他们来,赶紧挥手:“爸,妈,这边!”

赵惠兰走过去,坐下就开始打量桌子上的东西:“这陶泥看着不结实,做的花盆肯定用不了几天。”

周志宏没说话,拿起一块陶泥,放在手里捏了捏,陶泥软软的,在手里慢慢变了形。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的田埂上,和小伙伴们用泥巴捏小动物,捏得不像样,却玩得很开心。

“大家先把陶泥揉成团,”老师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做好的小花盆,“然后捏出形状,等晾干了再上色。”

周志宏学着老师的样子,把陶泥揉成团,可手一抖,陶泥掉在了桌上。赵惠兰瞥了他一眼:“你看你,连个泥巴都拿不稳。”

周志宏的脸有点红,赶紧把陶泥捡起来,重新揉。这次他攥得紧了点,陶泥终于在手里稳住了。他慢慢捏着,想捏个圆形的花盆,可捏着捏着,就变成了椭圆形。

“不对不对,”赵惠兰凑过来看,“你这捏的什么呀?歪歪扭扭的,怎么种花?”

周志宏的手停住了,心里有点堵。他想说“我第一次做,哪能一下子做好”,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那你来吧”。

赵惠兰接过陶泥,手指灵活地捏着:“你看,要先把底部捏平,再慢慢往上捏边,力道要匀……”她捏得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像平时给外孙织毛衣时那样专注。

周志宏看着她的手,突然想起刚结婚的时候,赵惠兰给他织毛衣,也是这样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动着,织错了就拆了重织,一点都不烦。那时候他总说“买件毛衣多省事”,赵惠兰却说“买的哪有我织的暖和”。

“爸,你别光看着呀,”朵朵递过来一块小陶泥,“你做个小摆件,放在花盆旁边,比如小太阳什么的,诺诺肯定喜欢。”

周志宏接过陶泥,点了点头。他想起诺诺喜欢小太阳,每次画画都要在纸上画个大大的太阳,说“这样外公外婆就不会吵架了,家里暖暖的”。

他慢慢捏着,先捏出一个圆形,再捏出光芒。手还是有点抖,光芒捏得有长有短,歪歪扭扭的,可看着像那么回事了。

“爸,你做得真好!”朵朵凑过来看,“比我做的还像小太阳。”

周志宏笑了笑,心里的堵得慌慢慢散了。他抬头看赵惠兰,她已经捏好了花盆,正在用小工具刻花纹,刻的是兰花——她最喜欢兰花,家里的窗台上摆了好几盆。

“你这花纹刻得太密了,”周志宏忍不住说,“太密了不好看,留点心眼才好。”

赵惠兰愣了一下,然后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就喜欢密点的。”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工具却慢了下来,刻下一朵花后,特意留了点空隙。

周志宏看着,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捏他的小太阳。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桌子上,陶泥的颜色在阳光下,像刚翻的泥土,带着点生气。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坐在文创园的小食堂里。赵惠兰从布袋子里拿出茶叶蛋,递给周志宏:“给,你爱吃的,我早上煮的。”

周志宏接过鸡蛋,剥开壳,咬了一口,咸淡正好,是他喜欢的味道。他想起昨天晚上,赵惠兰在厨房煮茶叶蛋,煮了很久,还特意问他“要不要再加点盐”。

“妈,你做的茶叶蛋真好吃,”朵朵咬了一口鸡蛋,“比外面卖的还好吃。”

赵惠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好吃就多吃点,袋子里还有。”

吃完饭,他们回到活动场地,陶泥已经晾干得差不多了。老师给他们发了颜料,让他们给花盆和摆件上色。

赵惠兰选了绿色和白色,给花盆上色,边涂边说:“绿色像叶子,白色像花,看着清爽。”

周志宏选了黄色和红色,给小太阳上色。黄色涂底色,红色涂光芒,涂着涂着,红色颜料不小心洒在了花盆上,留下了一块红印子。

“你看你!”赵惠兰的声音一下子高了,“我刚涂好的花盆,你就给我弄脏了!”

周志宏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拿纸巾去擦,可颜料已经干了,越擦越花,红印子变成了一块模糊的红斑。

“擦不掉了,”赵惠兰看着花盆,声音有点发颤,“我辛辛苦苦做的花盆,就被你毁了!”

“我不是故意的,”周志宏的声音很低,“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好不好?”

“重新做?你以为那么容易?”赵惠兰把花盆往桌上一放,“你这辈子就只会添乱!做个手工都能出错,你说你还能干成什么?”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周志宏的头埋得更低了,手里的颜料笔掉在桌上,黄色的颜料洒了一地,像一滩眼泪。

朵朵赶紧过来打圆场:“妈,没事的,这红斑看着像朵小花,挺好看的。你看,我在旁边再画个小蝴蝶,就更漂亮了。”

“好看什么好看?”赵惠兰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就是想做个干净的花盆,种我喜欢的兰花,怎么就这么难?”

她站起来,拎着布袋子,转身就走。周志宏看着她的背影,没敢追,只是蹲在地上,慢慢捡着地上的颜料笔,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朵朵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背:“爸,别难过,妈就是一时生气,过会儿就好了。”

周志宏摇摇头,声音有点哑:“我又做错了。我就不该来,不该给她添乱。”

他看着桌上那个沾了红斑的花盆,还有他捏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突然觉得,他们的日子就像这个花盆,本来好好的,却被他一次次添乱,弄出了一道又一道擦不掉的印子。

那天下午,周志宏没回家,去了老同事张叔家。张叔和他一样,也是退休电工,家里摆着很多他自己做的小摆件,有木头的,有金属的,还有陶泥的。

“你这是怎么了?”张叔看见他脸色不好,赶紧给他倒了杯茶,“跟嫂子吵架了?”

周志宏点点头,把手工课上的事说了一遍,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老张,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没用?连个花盆都做不好,还总惹她生气。”

张叔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就是太把嫂子的话当回事了。嫂子那人我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她不是嫌你没用,是怕你照顾不好自己。你忘了上次你感冒,她半夜起来给你量体温,守了你一夜?”

周志宏想起那件事,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对了,”张叔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瓷碗,碗上有一道裂痕,“你看这个碗,是我跟你嫂子结婚时买的,前年被我摔了,我用胶水粘好了,现在还在用。”

周志宏看着那个碗,裂痕很明显,却被粘得很整齐,碗里还放着几颗花生。

“日子就像这个碗,”张叔说,“难免会有裂痕,重要的不是把裂痕藏起来,是两个人一起把它粘好。你和嫂子吵了一辈子,可哪次不是吵完了,她还给你做你爱吃的,你还帮她修她喜欢的花架?”

周志宏看着那个碗,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赵惠兰虽然总说他做的饭不好吃,却每次都吃得精光;想起她虽然嫌他买的菜老,却还是捡最嫩的做给他吃;想起她虽然总唠叨他,却在他高血压犯的时候,比谁都着急。

“老张,谢谢你,”周志宏站起来,“我得回家了,不然她该担心了。”

张叔笑了:“这就对了。回去给嫂子买点她爱吃的糖葫芦,她不是最喜欢吃吗?”

周志宏点点头,走出张叔家,直奔小区门口的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认识他,笑着说:“周师傅,买糖葫芦啊?给嫂子买的吧?”

周志宏笑了笑,点了点头:“要一串最甜的。”

拿着糖葫芦往家走,夕阳照在他身上,暖暖的。他想起赵惠兰看见糖葫芦时的样子,肯定会嘴上说“这么大年纪了还吃甜的”,却还是会接过去,咬一口,笑得像个孩子。

第四章 糖葫芦里的甜

周志宏走到楼下时,看见赵惠兰正站在单元门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他早上穿的薄外套,脚尖反复蹭着地面的砖缝。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慌神还没藏住,嘴却先硬了:“死老头子,跑哪去了?诺诺下午要过来,饭还没做呢!”

周志宏把糖葫芦举到她面前,糖霜在夕阳下闪着光:“给你买的,老地方那家,你以前总说酸中带甜的最开胃。”

赵惠兰的脸肉眼可见地软了下来,伸手去接,指尖碰到糖葫芦的竹签,又赶紧缩回去,假装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多大年纪了还吃这个,牙都快掉光了。”话是这么说,却还是把糖葫芦塞进布袋子里,拉着周志宏往楼里走,“诺诺说想吃你做的西红柿炖牛腩,赶紧回去炖上,晚了就不入味了。”

进了门,周志宏刚把牛腩放进高压锅,就看见客厅茶几上摆着个眼熟的东西——是他早上落在手工教室的小太阳陶泥摆件,红斑花盆就放在旁边,花盆边缘被人用白色颜料画了圈小波浪,红斑上添了两片绿叶,倒真像朵开得热闹的小野花。

“我下午去菜市场,顺道绕去把你的东西拿回来了,”赵惠兰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假装看窗外,“那花盆丑是丑,摆阳台上种多肉倒还行,总比扔了强。”

周志宏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拿起小太阳,指尖蹭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光芒。陶泥还带着点余温,像是刚从烤箱里拿出来似的。他想起三十年前,赵惠兰第一次给他织围巾,织错了好几处花纹,却非要他冬天戴着上班,说“错了才好看,别人想学都学不来”。那时候的日子,也像这陶泥摆件,带着点笨拙的错,却暖得人心尖发疼。

“对了,”赵惠兰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点,“早上手工课,我不该跟你发火。你手抖不是故意的,是我忘了你高血压犯了之后,右手一直不太利索。”

周志宏猛地回头,看见赵惠兰正低头抠着杯沿,耳根有点红。结婚三十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他的手,第一次说自己错了。他喉咙有点发紧,想说“没事”,却只发出个含糊的音节。

高压锅“嗤嗤”地冒起了热气,牛腩的香味慢慢飘满了屋子。赵惠兰走过去调小火,周志宏跟在后面,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像年轻时她织毛衣累了,他帮她揉肩膀那样。

“晚上诺诺来了,让她看看我们做的花盆,”周志宏说,“她肯定喜欢。”

赵惠兰点点头,嘴角偷偷往上翘了翘。窗外的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玻璃餐桌上,像两道慢慢靠在一起的线。

第五章 诺诺的“和解作业”

诺诺是被周朵朵抱着进门的,刚换完鞋就挣脱开,举着个作业本往客厅跑:“外公外婆!老师给我们留了个特别的作业!”

周志宏正蹲在阳台摆弄花盆,赵惠兰在擦桌子,听见声音都凑了过来。诺诺把作业本摊开,上面画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里面写着“家庭和解作业”五个字,下面列着三条要求:1. 夸夸家里最容易吵架的两个人;2. 帮他们做一件对方喜欢的事;3. 一起吃一顿没有手机的饭。

“老师说,最近好多同学家里都吵架,”诺诺晃着小脑袋,指着周志宏和赵惠兰,“我们班小明说,他爸妈天天为谁洗碗吵架,后来他每天主动洗碗,爸妈就不吵了!外公外婆,你们也别吵架了好不好?”

赵惠兰的脸有点红,伸手去摸诺诺的头:“谁跟你外公吵架了?我们那是……是说话声音大了点。”

周志宏笑着蹲下来,捏了捏诺诺的脸蛋:“好,听诺诺的,以后不吵架了。那你先说说,要怎么夸我们呀?”

诺诺眼睛一亮,先指着周志宏:“外公最厉害!上次我的奥特曼玩具坏了,你三下两下就修好了,比玩具店的叔叔还厉害!还有,你做的西红柿炖牛腩最好吃,我能吃两大碗!”

然后她又指向赵惠兰:“外婆最温柔!每天给我织小毛衣,上面还有小兔子!上次我感冒,外婆半夜起来给我量体温,还给我煮冰糖雪梨,比妈妈煮的还甜!”

周志宏和赵惠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赵惠兰想起前几天,诺诺说想要件带兔子的毛衣,她连夜拆了旧毛线,戴着老花镜织了三天;周志宏想起诺诺上次感冒,半夜咳得厉害,赵惠兰坐在床边拍了她半宿,第二天眼睛都肿了。

“那接下来,要帮对方做喜欢的事啦,”诺诺拉着赵惠兰的手,往厨房拽,“外婆喜欢干净,外公你帮外婆擦窗户吧!外婆,你帮外公泡他喜欢的菊花茶,他昨天说嗓子干!”

周志宏赶紧去拿抹布,赵惠兰则转身去厨房找茶叶。诺诺站在中间,叉着腰当小监工,时不时喊一句:“外公,窗户缝要擦干净!外婆,菊花茶要放三颗枸杞!”

等周志宏擦完窗户,赵惠兰已经把菊花茶泡好了,杯子里飘着金黄的菊花和红色的枸杞,热气腾腾的。周志宏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正好润了刚才擦窗户时干渴的嗓子。

“晚上吃什么呀?”诺诺摸了摸肚子,“我要吃没有手机的饭!爸爸妈妈说了,吃饭的时候不看手机!”

周朵朵笑着点头:“好,今天咱们把手机都放客厅,专心吃饭。”

晚饭很丰盛,有周志宏做的西红柿炖牛腩、赵惠兰拌的凉拌黄瓜,还有诺诺喜欢的炸鸡翅。四个人围着玻璃餐桌坐下,手机都放在了茶几上。诺诺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牛腩给周志宏:“外公,你吃,这个最香!”又夹了一筷子黄瓜给赵惠兰,“外婆,你吃这个,解腻!”

赵惠兰看着碗里的黄瓜,突然想起以前,她总嫌周志宏做的菜太油腻,却忘了他知道她胃不好,每次做红烧肉都会把油撇掉;周志宏看着碗里的牛腩,想起赵惠兰总说他做饭慢,却每次都等他把菜做完,一起坐下吃,从不说先动筷子。

“对了,”周朵朵突然说,“下个月是爸妈结婚三十周年,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吧?去海边,爸妈不是一直想去看海吗?”

周志宏愣了一下:“去海边?会不会太贵了?”

“不贵,”周朵朵笑着说,“我早就订好酒店了,就当是给你们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赵惠兰的眼睛有点亮,她年轻时就想去海边,总说想看看“海到底是不是跟电视里一样蓝”,可后来忙着照顾朵朵,忙着上班,一直没去成。现在朵朵长大了,诺诺也懂事了,终于能圆这个梦了。

“好啊,”赵惠兰说,声音有点发颤,“那我得把那件蓝色的连衣裙找出来,还是上次去女儿家时买的,一直没机会穿。”

周志宏点点头:“我去把我的钓鱼竿带上,听说海边能钓到小螃蟹,诺诺肯定喜欢。”

诺诺拍着手跳起来:“太好了!我要在沙滩上堆城堡,还要跟外公一起钓鱼!”

晚饭在笑声中结束了,玻璃餐桌上的盘子都空了,只剩下点汤汁。周志宏收拾碗筷,赵惠兰擦桌子,两个人配合得默契极了,就像年轻时那样——那时候他做饭,她洗碗,他修家电,她缝衣服,日子过得平淡却踏实。

诺诺趴在沙发上,在作业本上画了一幅画:四个小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桌子上摆满了好吃的,每个人都在笑。她拿着画跑过去,递给周志宏和赵惠兰:“外公外婆,这是我们的全家福!老师说,这样的家最幸福!”

赵惠兰接过画,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就像当年放周志宏第一次给她写的情书那样,当成了宝贝。

第六章 海边的脚印

去海边的那天,天特别蓝,海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咸咸的味道。周志宏背着钓鱼竿,赵惠兰拎着装零食的袋子,诺诺拉着他们的手,蹦蹦跳跳地往沙滩上跑。周朵朵跟在后面,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

“外公,你快钓鱼呀!”诺诺蹲在海边,指着水里的小浪花,“我要钓好多好多小螃蟹!”

周志宏笑着把钓鱼竿架好,赵惠兰坐在旁边的礁石上,给诺诺剥橘子。阳光照在海面上,像撒了一层金粉,远处的轮船慢慢驶过,留下一道白色的航迹。

“你还记得吗?”赵惠兰突然说,“年轻时你说,等我们退休了,就去海边住,每天早上看日出,晚上看日落,你钓鱼,我做饭。”

周志宏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我们住在筒子楼里,窗户朝西,夏天热得睡不着,你就说‘等以后住海边,肯定凉快’。”

“后来日子好了,却总忙着这忙着那,”赵惠兰叹了口气,“朵朵上大学,我们忙着攒学费;朵朵结婚,我们忙着准备嫁妆;诺诺出生,我们忙着带孩子,倒把当初的约定忘了。”

周志宏看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现在也不晚,以后我们每年都来海边,住上几天,圆了当初的梦。”

赵惠兰点点头,眼里有点湿。她想起这些年,她总嫌周志宏粗手粗脚,却忘了他为了这个家,在厂里加班加点,手上磨出了多少老茧;她总说他不懂浪漫,却忘了他第一次领工资,就给她买了条她最喜欢的碎花裙子;她总唠叨他,却忘了他每次吵架后,都会默默去做她喜欢吃的菜,默默帮她修坏了的家电。

“外公!有鱼上钩啦!”诺诺的喊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周志宏赶紧回头,看见钓鱼竿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他慢慢收线,一条小海鱼被钓了上来,在桶里蹦蹦跳跳的。

“哇!好小的鱼!”诺诺凑过来看,“外公,我们把它放了吧,它妈妈肯定在找它。”

周志宏点点头,把小鱼放回海里。小鱼摆了摆尾巴,很快就不见了。诺诺看着海面,突然说:“外公外婆,你们看,我们的脚印!”

他们低头,看见沙滩上留下了一串脚印,有大有小,有深有浅,紧紧地挨在一起。海浪冲过来,把脚印冲浅了点,却没有完全冲掉,就像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虽然有过争吵,有过误会,却始终紧紧地连在一起。

中午,他们在海边的小饭馆吃饭,点了诺诺喜欢的海鲜炒饭,周志宏喜欢的清蒸鱼,还有赵惠兰喜欢的凉拌海带。周朵朵拿出手机,给他们拍了张合照:周志宏搂着赵惠兰的肩膀,赵惠兰笑着靠在他身边,诺诺坐在中间,举着个大螃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这张照片要洗出来,挂在客厅里,”赵惠兰说,“比以前拍的那些都好看。”

下午,他们去沙滩上堆城堡。诺诺负责堆沙子,周志宏负责修城堡的墙,赵惠兰负责捡贝壳,给城堡装饰。周朵朵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一家人在一起,做着普通的小事,却能笑得那么开心。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坐在沙滩上看日落。太阳慢慢沉进海里,把海水染成了红色,像一幅漂亮的画。诺诺靠在赵惠兰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笑。

“时间过得真快,”周志宏说,“转眼间,朵朵都长大了,诺诺都这么大了。”

“是啊,”赵惠兰说,“我们也老了,头发都白了。”

“老了也挺好,”周志宏看着她,“老了可以一起看海,一起钓鱼,一起做我们年轻时没来得及做的事。”

赵惠兰点点头,靠在他肩上。海风吹过来,带着点咸咸的味道,却很舒服。她想起早上出门前,周志宏帮她系围巾,手虽然有点抖,却系得很认真;想起他刚才钓鱼时,怕她晒着,特意把遮阳伞往她那边挪了挪;想起他每次跟她吵架后,都会默默去做她喜欢的事,从来不说什么。

原来,爱从来不是挂在嘴边的甜言蜜语,而是藏在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是他帮她系的围巾,是她给她泡的菊花茶,是他做的西红柿炖牛腩,是她织的带兔子的毛衣,是他们一起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是他们一起看的日落。

第七章 玻璃桌上的暖阳

从海边回来后,家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周志宏不再因为手抖动不动就自责,赵惠兰也不再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早上,周志宏会帮赵惠兰浇花,赵惠兰会给周志宏泡菊花茶;晚上,他们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周志宏给赵惠兰剥瓜子,赵惠兰给周志宏织毛衣。

周末的时候,诺诺又来了,还带来了她的作业本。她把作业本摊开,指着上面的“优秀”两个字,骄傲地说:“外公外婆,我的和解作业得了优秀!老师说,我们家是最幸福的家庭!”

周志宏和赵惠兰笑着摸了摸诺诺的头,心里暖暖的。

这天晚上,周朵朵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有周志宏喜欢的红烧肉,赵惠兰喜欢的清炒时蔬,还有诺诺喜欢的炸薯条。四个人围着玻璃餐桌坐下,手机都放在了茶几上,就像诺诺要求的那样,一起吃一顿没有手机的饭。

“对了,”周朵朵突然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们单位要给退休员工办个手工展,我把我们做的花盆和小太阳报名了,老师说,很有生活气息,肯定能入选。”

周志宏和赵惠兰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个沾了红斑的花盆,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竟然能去参展,这是他们从来没想过的。

“真的吗?”赵惠兰说,“那我们要不要再给花盆加点装饰?比如再画点小花?”

“好啊,”周志宏点点头,“明天我们一起去买颜料,诺诺也来帮忙,肯定能做得更好看。”

诺诺拍着手跳起来:“太好了!我要画好多好多小太阳,还要画外公外婆和我,还有妈妈!”

晚饭在笑声中结束了。周志宏收拾碗筷,赵惠兰擦桌子,周朵朵陪着诺诺在客厅画画。玻璃餐桌上的盘子都空了,只剩下点汤汁,却显得格外温馨。

赵惠兰擦桌子的时候,突然发现,玻璃桌面上的那道浅褐色的汤渍,其实并没有那么碍眼。反而因为这道汤渍,让这张桌子多了点生活的气息,多了点属于他们家的味道。

她想起刚买这张桌子的时候,她宝贝得不行,每天擦三遍,生怕留下一点印子。可现在她明白了,桌子是用来吃饭的,是用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聊天的,不是用来当摆设的。就像日子,不是用来追求完美的,是用来一起过的,是用来包容那些不完美的。

周志宏端着洗好的水果走过来,放在桌子上:“吃水果了,刚洗的草莓,诺诺最喜欢吃。”

赵惠兰拿起一颗草莓,递给周志宏:“你也吃,甜得很。”

周志宏接过草莓,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传到心里。他看着赵惠兰,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看着她嘴角的笑意,突然觉得,这三十年的日子,虽然有过争吵,有过误会,却过得很值。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玻璃餐桌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周朵朵陪着诺诺在客厅画画,笑声传过来,很响亮,却很舒服。

“以后的日子,”周志宏说,“我们就这样,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做我们喜欢的事。”

赵惠兰点点头,靠在他肩上。她想起年轻时,他们在筒子楼里,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那时候的桌子很旧,却吃得很开心;想起现在,他们围着这张玻璃桌子吃饭,桌子很新,却依然吃得很开心。

原来,幸福从来不是取决于桌子好不好,房子大不大,钱够不够,而是取决于身边的人对不对,取决于能不能一起包容那些不完美,取决于能不能一起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玻璃桌面上,月光和灯光交叠在一起,像一团暖暖的阳-光,照亮了这小小的屋子,也照亮了他们往后的日子。那些曾经的争吵和矛盾。

第八章 手工展里的“不完美”

手工展开展那天,周志宏特意把那件蓝色衬衫熨了三遍,赵惠兰则找出了压箱底的珍珠发卡——那是周志宏当年用第一个月奖金买的,她说“太贵重”,舍不得戴,却每次重要场合都会拿出来擦一擦。

展厅在社区活动中心,不大,却摆得满满当当。有小朋友捏的橡皮泥小动物,有年轻人做的木质书架,还有老人绣的十字绣。他们的花盆被放在靠窗的位置,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摆在旁边,红斑上的小花和蝴蝶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你看,有人在看我们的花盆!”赵惠兰拉了拉周志宏的袖子,声音里带着点紧张。

周志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正蹲在花盆前,指着红斑问身边的妈妈:“妈妈,这个印子是故意画的吗?像小野花一样,好好看!”

小姑娘的妈妈笑了:“应该是吧,你看旁边的小太阳,虽然歪了,却很可爱,比那些规规矩矩的摆件有意思多了。”

赵惠兰的脸一下子红了,偷偷看了眼周志宏,发现他也在笑。她想起当初颜料洒在花盆上时,她气得差点把花盆摔了,现在才明白,那些不完美的印记,反而成了最特别的地方。

“周师傅,赵阿姨!”展厅门口传来喊声,是张叔和张婶来了。张叔手里拿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他做的小木车,“我们来给你们捧场!你们这花盆做得好,有生活气!”

“什么生活气啊,就是瞎做的,”周志宏挠了挠头,“还是张叔你这小木车做得精致。”

“精致有什么用?”张婶笑着说,“你们这花盆里有故事,上次老张跟我说,你们为这花盆吵过架,后来又一起画了花,这不就是日子嘛——吵吵闹闹,又和和气气的。”

正说着,诺诺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个小红旗:“外公外婆!老师说我们的作品得了‘最暖家庭奖’!”

展厅里响起掌声,工作人员把一个小小的奖杯递过来,上面刻着“最暖家庭”四个字。周志宏接过奖杯,递给赵惠兰,赵惠兰又递给诺诺:“这是诺诺的功劳,要是没有诺诺的和解作业,我们还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呢。”

诺诺举着奖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做手工,一起得好多好多奖!”

回家的路上,赵惠兰把花盆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周志宏走在她旁边,手里拎着奖杯,诺诺牵着他们的手,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折回来,嘴里哼着儿歌。

“对了,”赵惠兰突然说,“下周我们去看看朵朵她婆婆吧?上次她打电话说膝盖疼,我熬点骨头汤给她送去。”

周志宏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啊,再买点她喜欢的香蕉,她不是总说香蕉软,好咬吗?”

以前,赵惠兰和朵朵婆婆总有点合不来,一个觉得对方太娇气,一个觉得对方太强势,每次见面都客客气气的,却没什么话说。现在赵惠兰主动提出来要去看她,周志宏心里暖暖的——他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那些小别扭,学会了体谅别人。

回到家,他们把花盆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奖杯摆在旁边。周朵朵下班回来,看见奖杯,笑着说:“爸妈,你们真厉害!以后我们家就是‘最暖家庭’了!”

“还不是多亏了诺诺,”赵惠兰说,“还有你,要是你没让我们去手工课,我们还不知道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呢。”

周朵朵摇摇头:“是你们自己愿意改变,我只是推了一把。其实过日子就像做手工,难免会出错,重要的是愿意一起改,一起把不完美的地方,变成最特别的风景。”

周志宏看着女儿,又看了看赵惠兰,突然觉得,女儿说得对。他们的日子,就像那个沾了红斑的花盆,一开始满是裂痕和不满,可因为他们愿意一起动手,一起添上小花和蝴蝶,最后却变成了最温暖的模样。

第九章 骨头汤里的体谅

去看朵朵婆婆的前一天晚上,赵惠兰熬了半宿骨头汤。她把骨头焯了三遍水,撇掉所有油花,又放了玉米、胡萝卜和枸杞,小火慢炖,厨房里飘着浓浓的香味。

“你歇会儿吧,”周志宏走过来,把围裙递给她,“汤熬得差不多了,再熬就烂了。”

“不行,”赵惠兰摇摇头,“她膝盖不好,得把骨头炖得酥烂,这样她才能咬动。还有,她口味淡,不能放太多盐。”

周志宏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想起以前,她总说朵朵婆婆“难伺候”,炖个汤还要挑三拣四。现在她却记得对方所有的喜好,连盐放多少都算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早上,他们拎着骨头汤和香蕉,去了朵朵婆婆家。朵朵婆婆开门的时候,有点惊讶:“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点水果。”

“不用准备,”赵惠兰笑着走进来,把骨头汤放在桌上,“听说你膝盖疼,我熬了点骨头汤,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朵朵婆婆坐下,打开保温桶,热气冒出来,香味飘满了屋子。她舀了一勺汤,尝了尝,眼睛有点红:“好喝,跟我年轻时候我妈熬的一个味。你还记得我口味淡,没放太多盐。”

“当然记得,”赵惠兰说,“你上次跟我说过,年纪大了,吃不了太咸的。”

朵朵婆婆叹了口气:“以前总觉得你性子直,说话冲,现在才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人。上次朵朵说你们吵架,我还担心了好久,怕你们日子过不好。”

“以前是我不好,”赵惠兰有点不好意思,“总跟老周吵架,还把气撒在你身上,你别往心里去。”

“都过去了,”朵朵婆婆笑着说,“谁家过日子没点摩擦?重要的是能互相体谅。我年轻的时候,跟你爸也总吵架,为了谁带孩子,为了谁做饭,吵得鸡飞狗跳的。后来他得了胃病,我每天给他熬粥,熬了三年,他的胃好了,我们的架也不吵了。”

周志宏坐在旁边,听着她们聊天,突然觉得,原来所有的家庭都一样,都有过争吵和误会,可只要愿意体谅对方,愿意为对方多做一点,日子就能慢慢好起来。

中午,朵朵也来了,买了朵朵婆婆喜欢的糕点。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饭,朵朵婆婆不停地给赵惠兰夹菜:“你也吃,别总照顾我,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多注意身体。”

赵惠兰点点头,也给朵朵婆婆夹了块排骨:“你多吃点,补补身体,等你膝盖好了,我们一起去公园跳广场舞。”

“好啊,”朵朵婆婆笑着说,“我早就想学了,就是没人陪我。”

吃完饭,他们坐在客厅聊天,朵朵婆婆拿出相册,给他们看她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旗袍,梳着发髻,笑得很温柔。赵惠兰看着照片,说:“你年轻时真好看,跟电影明星似的。”

“好看有什么用,”朵朵婆婆叹了口气,“那时候日子苦,每天要上班,还要带孩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现在好了,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能享享清福了。”

周志宏看着她们,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去世得早,他从小就跟着父亲长大,不知道被人疼是什么感觉。直到娶了赵惠兰,她虽然嘴上厉害,却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把他和朵朵都照顾得很好。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赵惠兰站起来,“你好好休息,膝盖要是还疼,就给我打电话,我再给你熬骨头汤。”

朵朵婆婆送他们到门口,拉着赵惠兰的手:“以后常来啊,别总客气。”

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赵惠兰突然说:“其实朵朵婆婆也挺可怜的,老伴走得早,一个人住,要是我们多来看看她,她也能开心点。”

周志宏点点头:“以后我们每周都来,给她带点好吃的,陪她聊聊天。”

赵惠兰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他们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紧紧地靠在一起,像两道再也不会分开的线。

第十章 玻璃桌上的全家福

年底的时候,周朵朵提议拍一张全家福。她说:“我们家好久没拍全家福了,上次拍还是诺诺刚出生的时候,现在诺诺都上小学了,该更新了。”

周志宏和赵惠兰都点头同意。拍照那天,他们特意打扮了一番:周志宏穿了件新的中山装,是赵惠兰给他买的;赵惠兰穿了件红色的连衣裙,是周志宏偷偷给她买的;诺诺穿了件带兔子的毛衣,是赵惠兰织的;周朵朵穿了件米色的大衣,看起来很精神。

摄影师是周朵朵的朋友,带着相机来家里拍。他说:“家里的光线好,拍出来自然。就坐在玻璃餐桌旁吧,那里宽敞,还能看到窗外的景色。”

他们围坐在玻璃餐桌旁,周志宏坐在中间,左边是赵惠兰,右边是周朵朵,诺诺坐在周志宏的腿上。摄影师举起相机,说:“笑一笑,看镜头!”

诺诺笑得最开心,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周朵朵笑着比了个“耶”;赵惠兰笑着靠在周志宏的肩膀上;周志宏笑着摸了摸诺诺的头。相机“咔嚓”一声,把这温暖的瞬间定格了下来。

照片洗出来后,周朵朵把它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正好在玻璃餐桌的上方。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们都能看到这张全家福,看到照片里的自己笑得那么开心。

除夕夜那天,他们一家四口围坐在玻璃餐桌旁吃年夜饭。桌子上摆满了好吃的:有周志宏做的红烧肉、糖醋鱼,有赵惠兰拌的凉拌黄瓜、酱牛肉,还有诺诺喜欢的炸薯条、可乐鸡翅,周朵朵做的水果沙拉。

“干杯!”诺诺举起杯子,里面装着果汁,“祝外公外婆身体健康,祝妈妈工作顺利,祝我学习进步!”

他们都举起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果汁甜甜的,像他们现在的日子,暖暖的,甜甜的。

“对了,”周志宏突然说,“明年春天,我们再去海边吧?诺诺说还想去堆城堡,去钓鱼。”

“好啊,”赵惠兰点点头,“我还要带件新的连衣裙,上次那件蓝色的,拍照很好看。”

“我还要跟外公一起钓鱼!”诺诺举起手,“这次我要钓一条大鱼,比上次那条还大!”

周朵朵笑着说:“好,我们明年春天再去海边,还要拍更多的照片,把我们的日子都记录下来。”

吃完饭,他们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赵惠兰靠在周志宏的肩膀上,周志宏握着她的手,诺诺靠在他们中间,周朵朵坐在旁边,给他们剥瓜子。电视里的歌声、笑声,和他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充满了整个屋子。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窗外响起了烟花声。他们一起走到阳台,看着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很漂亮。

“新的一年,”赵惠兰说,“我们都要好好的,不吵架,开开心心的。”

周志宏点点头,把她搂在怀里:“好,都听你的。新的一年,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一起做我们喜欢的事。”

诺诺拉着他们的手,蹦蹦跳跳地说:“新的一年,我要好好学习,还要帮外公外婆做更多的事,还要一起做更多的手工!”

周朵朵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她想起以前,家里总是充满了争吵和冷战,她每次回家都觉得压抑。现在,家里充满了笑声和温暖,她终于不用再担心爸妈会吵架,不用再夹在中间为难。

她知道,这个家之所以能变得这么温暖,不是因为没有了矛盾和争吵,而是因为他们学会了体谅对方,学会了为对方多做一点,学会了把那些不完美的地方,变成最特别的风景。

玻璃餐桌上的裂痕还在,可现在看起来,那些裂痕不再是碍眼的瑕疵,而是时光留下的印记,是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的证明。就像他们的生活,虽然有过争吵和误会,却因为彼此的包容和体谅,变得越来越温暖,越来越幸福。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他们会继续围坐在这张玻璃餐桌旁,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做手工,一起走过更多的日子,把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都过成最温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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