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从小就被叫做“六指”,虽说是谐音,最主要还是因为他左手大拇指上又额外冒出一小节肉芽,这节小指根本无法着力,唯一的用处便是给陆振带来了这个在他童年时期如魔咒般挥之不去的外号。陆振很不喜欢,却无能无力,农村的孩子比较野,经常撒欢似地奔走在大街小巷,扯着嗓子喊“六指……六指……”。这个时候,陆振总是暗自抹泪,他抱怨老天为何把他塑造地如此别具一格,他更想过长大了一定去医院割掉那个刺眼的肉芽。
十六岁那年,由于生源不够学校扩招,学习本不算很好的陆振竟然压线考进了市里高中。当他背着床褥走进宿舍继而到班级报道的时候,“六指”这个外号就已经留在了乡下,但是在陆振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总是挥之不去。他总是喜欢穿着长袖的衣服,他怕别人关注他的手掌,他很高兴老师把他安排在左边靠窗的位子,这样他可以更好地利用地形作掩饰,他也可以随时看看窗外校园里漂亮的风景和形形色色的人影。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哭了,却时常傻傻地发笑。开学不久他就发现第二排座位上的邵小琪同学也喜欢往窗外看,阳光洒进来,她的长发上笼罩着一层光辉。这让陆振感觉很温暖,这种感觉与以前日子里冷冷的嘲弄截然不同,从此陆振的心里就住进了这个美好的形象。但过于的自卑使他的性格木讷无趣,直到半年后文理科分班,陆振都没有和邵小琪说过几句话。
邵小琪进了文科二班,陆振在理科六班,文理科楼上楼下,见面很不容易。但只要是在楼梯上、食堂里或是水房外看到那个熟悉身影,陆振的心总是猛的揪起,继而满足的感觉溢满全身。有时候对面遇到,陆振也总是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毫无亮点的他,反倒是邵小琪总是首先点头微笑,陆振就很开心,比从父母那里拿到每月的生活费都开心,不在乎我站在旁边笑他傻。
我翻着陆振的三本笔记,仔细地回忆高中时候大家的影子。我还记得毕业那天陆振把这三个本子给到我,让我帮他收着,虽然我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他何为让我保存。我只知道,从高一到高三,我总是很奇妙地和他分到同一个班里,也只有我知道他对邵小琪的那种单纯而执着的感情。在他的日记里,详细地记载着每一次遇见邵小琪的时间、地点和他心跳加速的轨迹。
毕业以后,我们很少见面,偶尔在QQ上沟通下彼此的近况,直到前两天他电话给我。开口第一句就是他的六指没了,在我想来,他应该早去医院把手术做了,因为他曾告诉我他工作后第一月的工资要贡献给医院,还自己一个敞亮的人生,我知道他心里对六指的避讳,所以根本就没有问过他是否真的去做了手术。
事情和邵小琪有关,那个十年前在他口中经常出现的名字从电话那头传来,让我惊诧万分。陆振高考成绩并不算好,勉强进了一所专科学校,毕业后找了份汽修工作,几年后自己出师单干,竟也混的不错。上周五晚上,他从汽修厂开车回家,在经十路纬二路的交叉口看到了邵小琪,路灯的光辉洒在了她依然漂亮的长发上,虽然十多年没见,但陆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邵小琪不断向来路张望,显然是在等出租车,陆振松了松油门,他又在迟疑是否应该停下车打个招呼顺便捎她一程。就在这时,路边的便利店里走出一个年轻男人,邵小琪笑着回头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饮料。陆振的心又猛地揪起,一时间忘记油门上的脚,车子恰好停在了两人前面。
陆振清醒过来,急忙摇开车窗喊了邵小琪的名字。窗外的那张熟悉的脸上最初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惊讶,直到陆振不断地提示高中时的同班之谊,又亮出他独特的左手,邵小琪才记起他这个老同学。
两人坐进车里,邵小琪向陆振介绍了他的男朋友蒋毅,又向蒋毅介绍陆振,并着重突出了陆振左手上的第六指。突然,陆振的手开始极为不自在,他仿佛看到四道视线正射到他握方向盘的左手上,却无法隐藏。他的脸开始发红,并且开始发烫,他听不清后座上两人在说着什么,只有阵阵笑声刺激着他的耳膜。
陆振在电话里问我,你知道我为把三本日记给你保存吗,不等我回答他便接着说,因为我自己保存着一本同学录,那本同学录里第一张是属于邵小琪的,是我毕业前托了人找她填的,她里面写了一句话,因为这句话,我一直没有去医院做手术。上次见到她后,我第二天就去了医院,其实,小指头碍事,早就该割掉了。陆振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接着,微信上传来一张同学录的照片,上面清秀的笔迹写着一句话——你的小六指很可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