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时候,我和姐姐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小时候,我家的门前有一株葡萄藤,葡萄藤的前面有一个晒稻谷用的场地,场地的前面是一个池塘,池塘边有三棵香椿树。初春的时候,我的爷爷会把香椿枝头的香椿芽摘下来,炒成一碟菜,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的记忆。夏天的时候,我家门前的葡萄藤上结满一串串的葡萄,在很小的时候,每到夏天,我和姐姐都会盼望着葡萄赶快变红,每次在葡萄刚刚显现出一丝微红时就被我和姐姐摘下来了,我们总是捡着那样的一颗一颗地摘,那是我很久远的童年记忆。
有天我发现了一只鸟在那几棵香椿树周围飞旋,走近后,我看到了最高的那棵香椿树上织了一个鸟窝。我很开心,想看看里面的小鸟长得怎么样了,我想把小鸟捉下来玩,于是我找了根很长的竹竿,把那个鸟窝给捅了,接着上面的鸟巢落了下来,一个个大拇指大小的鸟蛋一个个摔在地上破裂,只有一个还在鸟巢中的,连同鸟巢一起落地,完好的存在。我看着它们,后悔我做错了事,我把那一个鸟蛋连同鸟巢重新安放在那个香椿树枝上,期待母鸟回来。可是一连过了几天,那只鸟再没回来。
我的大伯父是种葡萄卖葡萄的,大伯家在我家的屋后,小时候,我总会坐在我家后门的门槛上,看着大伯他们挑着装葡萄的箩筐去葡萄地里干活。我的记忆里,大伯不爱说话,基本上和我没怎么说过话。
而后的几年,我的伯父家搬到了苏皖边界的一个叫新集的地方,偶尔回到黄郢村。我和姐姐跟着爸爸妈妈过年,他们在外面工作,过年偶尔回去。爷爷奶奶在黄郢村的家里过年,偶尔过年的那几天我回去的时候,我会发现爷爷奶奶买的一些糖果、冰糖还有自己做的咸鱼、咸肉。奶奶说怕一些小孩子来拜年,准备些糖果好在过年的时候散散。
很小的时候, 我记得有次吃饭,爷爷爸爸他们没下酒的菜,便把门前成熟的葡萄摘下来剥了皮用白糖拌均匀当作一道凉拌菜。那个味道我记不清了,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而后,我家门前的葡萄越结越少了。爱葡萄的我的大伯父会配好药水,给我家门前的葡萄打农药,也会在我家的葡萄藤边上挖个深坑,从茅厕里挑些粪埋在里面给那棵葡萄施肥。直到伯父去了新集之后,那棵葡萄藤便没人问津了,偶尔在镇上读书的我回去的时候,我会在长着斑点的葡萄叶下找一些带着红色的葡萄尝一尝酸味。
我和姐姐以及我的爸爸妈妈都很少回家了,我家在镇上盖了一座楼房,我在镇上的中学读书。有次初二上着班主任的数学课,我的爷爷在教室门口出现了,我出去后,他在口袋里掏东西,掏出一口袋的板栗,爷爷说,这个好吃,特地买给你吃的。
在我初三的时候,爷爷生病了,我的爸爸妈妈说爷爷患了食道癌。爷爷一天天消瘦了,他不能吃东西,只能喝些流体食物。姑父给他买了一箱牛奶,在我回家看他的时候,爷爷说来子有牛奶你喝,我拿着爷爷给我的奶,我说我不想喝,他说怎么啊舍不得啊,我那有,多呢。
在我的曾祖母(爷爷的母亲)去世的时候,筵席开桌前,我的爷爷患着病,他让我的奶奶给他夹一块红烧肉,他说他闻到那个味儿,好想吃一点儿。我的奶奶给他拿了一个小碗夹了一块儿,他用筷子将肉捣烂,将肉汁一点儿一点儿放进嘴巴喉咙中。
小时候,大伯家靠着水渠埂的葡萄田边有一个池塘,那里面长满水花生和杂草,有次池塘里的水干了,爷爷带着我去捉鱼,那天那座荒废的池塘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从小就不会捉鱼,除非池塘里的水浅到我的小腿。那天我和爷爷捉了很多的鱼,大部分是爷爷捉的,鱼很大很大,有筷子那么长的大鲫鱼,爷爷在水花生下翻找乌鱼,我想去那对面的地方也学着他的样子翻找,然后我在水花生旁边干涸的池塘泥地里看到一条水蛇,它扭曲身体朝前游动着,我赶紧寻求爷爷帮助,爷爷说远离它,它不会咬你。我踩着泥挪到爷爷旁边,看着他翻那些水花生,然后我爷爷在水花生里翻出一个全身黄黄的动物,爷爷很高兴地说定是黄鳝,然后等翻出来的时候是一个巨大的肮几子(鲶鱼)。爷爷被它身上的刺划破了手。
我看到好几次爷爷的手指或脚趾流血,有次他用剪刀剪脚指甲,指甲剪的太深了,流血了;有回因为我小,体质弱,医生说我要补充一些葡萄糖,于是爷爷给我买了几盒,回到家他给我打开玻璃做的葡萄糖的瓶子,用手指弹,玻璃碎了,把他的手划出一个口子,鲜血渗了出来,他把打开的葡萄糖递给我,喝吧,他笑笑;还有次,跟了我很久的狗被爷爷奶奶卖了,我回到家骂他们,用碗把爷爷的手砸出一个口子,鲜血奔了出来。
小时候,有回考完试,下起了毛毛雨,我穿着白色的衣衫,拎着小板凳酷酷的从学校朝家走,我的奶奶从地里浇完肥料回来在路上遇到我,她说我家的小状元回来啦,我高兴的一蹦一跳的跟着她回家。在家里昏黄灯光下的晚上,我说我肚子饿了,耍性子让爷爷给我弄吃的,爷爷无奈,嘴巴叼着根烟头,给我炒饭,我有好几次看到烟头上的烟灰掉进炒着饭的锅里(>.<)。那时候,爷爷身体健康的我一直认为能活百岁,我觉得爷爷他的死亡离我很远。
我的爷爷其实是个商人,我的奶奶也是个商人。我的爷爷在我读着小学的时候挑着一担炒米糖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卖;我的奶奶用她的虾笼捕捉虾子,然后拎着盛满虾的桶到集市上卖。有次我的老师让我从家里带一袋糖给他,我知道了我的爷爷把他的生意做到了我周围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村庄。他们生活的并不富裕,但我是如此钦佩他们。
很久之后的晚上,我和我的妈妈在高中旁边的出租屋里,我的妈妈说到了她的妈妈,我不知怎么了说到了我的爷爷,我儿时生活在他旁边的我的爷爷,回想起了他挑着担子卖炒米糖的画面,我泪流满面。
有些人直到你失去之后,你才会珍惜他的好。
听奶奶说,我爸他们小的时候,爷爷对爸爸他们很严厉, 听街上放牛的老爷爷说,爸爸去合肥当兵的时候,爷爷跑到他家里哭了。而我的爷爷对孙子辈是极度宠溺温柔。
爷爷走后,大伯,爸爸,妈妈给爷爷修葺墓地,有次去姑姑家吃晚饭记不清为什么事,我的妈妈因为大伯母和大伯争吵起来了,然后妈妈气着先走了,爸爸追她去了,留下我在姑姑家,我哭着冲陪客吃酒的伯父喊:大伯,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怕老婆 ! 一天到晚怕老婆 ! 呜,呜,我边哭边喊,陪酒的客人都笑了,我不知道当时伯父的表情,我喊完转身就走了。
有几年,我家和大伯家很好,有年我们去他家过年,在他家吃饭的时候,有次他说,等来子和稀奇(他姨侄)考上大学,我一人给一千块钱。
我的大伯父,他读了高中,他不爱说话,做人老老实实。他的死是听我妈妈说的。我的妈妈说在爷爷去世后,黄郢村的房子拆迁,我的奶奶没处住,我伯父给我奶奶运建房子用的木材,在一个叫三汊湾的地方,那儿坡很陡,他开着装满木材的拖拉机,在上坡的时候熄火了,车轮朝着下坡滚动,由于车上的木材,车身开始倾斜,最后翻了,车身压在了我的伯父身上,他被压在了装满木材的拖拉机底下。我的伯父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瘫了,脊椎被车身压到了。而后几天,伯父病情恶化,终也走了。
在那么几天里,我在高三,所以对我来说很久没见到的大伯父永远见不到了。他的葬礼我没有去,因为我要备考,如同当初我的爷爷的葬礼一样,我在初三,仅回去半天送爷爷去了火葬场,然后又回到教室。
在我的记忆里的我的大伯父,他不怎么说话,就像如今的我不怎么说话一样,这一点在我的爸爸身上同样体现,我和他们是留着同样血缘的人。
那些个关于香椿树和葡萄的童年时光终于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想告诉一些我认为对我来说重要的人,有些人直到失去之后,你才懂得珍惜他的好,而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想告诉我的家人,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