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门前的牵牛花开了,碧绿的叶丛中点缀着一朵朵花儿,粉红的,天蓝的,淡紫的……就像一只只正在演奏的彩色小喇叭。
母亲拄着拐杖,站在爬满牵牛花的蓠芭前,微风拂来,朵朵牵牛花朝着她舞动身姿,母亲微笑着,脸上的皱纹绽开了。
母亲喜欢花儿,尤其喜欢牵牛花。春天,母亲把篱笆墙边的一块空地开垦了出来,撒上了一些牵牛花种子。
五月,牵牛花蔓攀着篱笆疯长。清晨,各种颜色的牵牛花从茂盛的叶丛中探出了小脑袋,每一个花瓣上,都滚动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农闲时,母亲和邻居大婶大嫂们,坐在老宅门前的树荫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聊天。不知谁偶尔说了一句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笑声惊起了正在花丛中采蜜的几只蝴蝶,它们扇动着色彩斑斓的翅膀向远处飞去。
美丽祥和的日子,被母亲突如其来的一场重病打破了。
母亲这次得病和往常大不一样。她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全身浮肿。从开始发病到病情加重,仅仅只隔了两三天时间。
母亲似乎预感自己时日不多,坚决拒绝带她进城住院治疗。大哥请了当地的医生给母亲输液,可是液体刚从这只胳膊输进去,又从另一只胳膊的针眼里流了出来。
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体一天天衰落下去,我们兄妹几个的心都要碎了。
母亲一生命运坎坷。七岁时从四五丈高的崖畔跌落,留下了终身残疾;十六岁和父亲成亲,一辈子没有少挨父亲的拳头;就算结了婚,招婿上门的母亲还经常遭到外祖母的毒打,常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母亲一共生育了十一个孩子,几乎个个都是难产。她不知在鬼门关里走了多少遭,可只存活下来我们兄妹五人。其余六个,有的长到了五六岁,有的刚刚牙牙学语,都因当时的医疗条件差,患重病而夭折。
我们兄妹五个中,二哥和三哥却没有陪伴母亲到最后。在那三年困难时期,父亲将还在母亲怀中哺乳的三哥送养给他人,换回粮食救活了一家人;母亲年过花甲之时,正当壮年的二哥因车祸去世。
一次又一次的失子之痛,无数次的家暴,使母亲曾几度精神失常,身心受到了严重的摧残。
那些牵牛花,是母亲的精神寄托。多少次,母亲难以排解心中的苦闷时,总要站在蓠芭前,任眼泪一滴滴地滴在花上、叶上,悄无声息地渗入泥土里。
母亲这次病重,正是牵牛花盛开的季节。身体极度虚弱的母亲,再也不能亲眼去观赏她亲手栽下的牵牛花了。我从花蔓上摘下了几朵盛开的花儿,双手捧到了母亲的病榻前。
闻到了花儿的清香,母亲微微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捧在我手中的牵牛花,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可是,病痛的折磨,使母亲的笑容转瞬即逝。当母亲重新闭上眼睛时,两行泪水从母亲的眼角滑下。
母亲步入老年之后,患有心脏病、胆结石等多种疾病。几次犯病住院治疗,都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最严重的一次,她昏迷了七天七夜,家里准备好了后事,母亲都奇迹般的康复。
可是这次的病来势汹汹,身体衰弱的母亲已经不能和它抗争。一开始,母亲每天还能喝几口粥,吃一块西瓜。后来,连粥也喝不进去了,每天靠仅喝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凉水维持着生命。
母亲用她那非凡的意志力和病魔抗争着,她从没有因疼痛而哼过一声,也从没有因身体虚弱而把大小便拉在炕上。尽管如此,她还在心疼我们兄妹因她而劳累了身体。
母亲和疾病整整抗争了三十三天之后,在睡梦中永远离开了我们。
母亲出殡的那一天,门前的牵牛花开得多极了,一朵挨着一朵,谁也不让谁,从叶丛中钻了出来,每一朵都好像在争着抢着为母亲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