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停歇的"鹅毛笔"

本来短期不想再写影评了,因为写影评比较复杂,是个观看-思考-提炼-总结的过程,太累...不像游记,只需要感受和记录,回忆到动人处适当地有感而发就可以了。

但看完《鹅毛笔》还是没忍住躁动的笔头,可能最近养成了写的习惯,一旦有感悟有惊喜就不吐不快。这部影片里我男神杰昆·菲尼克斯有出演,还有Rose(凯特·温斯莱特)和拥有神一般演技的杰弗里·拉什。整部影片充斥着情爱描写和疯狂的情绪爆发,虽小变态却真精彩。


本以为《鹅毛笔》是讲什么知名作家的传记故事,没想到比一般的名家传记类故事精彩太多。主人公虽是作家又不是作家,虽是疯子又不是疯子,主角似乎有一批人,或者是一类人,他们才华横溢心思洞明,他们最疯狂又最纯粹,最肮脏又最圣洁,他们被打压了一世又一世却永恒存续无休无止…

杰弗里·拉什饰演的萨德侯爵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而这才华却不为当世统治者们所容,因为他的作品里有着赤裸裸的性爱描写,他故事里的角色有教父有修女、有着许许多多高高在上的人们的丑陋一面,在宗教信仰根深蒂固的社会里显得格外惊世骇俗。

简言之,他是个写禁书的好手。他的情爱故事因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大胆到令人颤抖的情节而畅销全国,一册难求。而统治者是不允许臣民被其"荼毒"的,因为人们读到这种亵渎神灵的书籍时,会陷入欲望深渊导致信仰动摇。在西方长期政教合一的社会背景下,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能忍受国民信仰的动摇,因此侯爵被关进了疯人院,并由拿破仑指派了一个手段残忍的医生以治疗之名将其囚禁。

萨德

我发现古往今来的疯人院都是个神奇的地方,不知道曾经发生过多少匪夷所思的故事,当初看飞跃疯人院的时候就被深深震撼。所谓疯子,多疯在某特定一点,而那一点的疯又多半是被某种绝望逼出来的。除了那一个点,他们都有着正常的情绪和感受,甚至对这个世界比正常人更加纯粹敏感,只是也因为那一点,他们不再表达或者胡乱表达,将自己"正常"的部分隐藏在了自己都看不到的深处。

《鹅毛笔》里的疯人院里有几种人,像个微缩的社会,影射出了尘世百态。

创立疯人院的神父(杰昆·菲尼克斯饰演)起初是宽容大度的,他虽不认同萨德的创作,但只要萨德能通过写作释放出内心魔鬼并感到平静他也乐于支持。他代表了一种看似善良的保守派,既纠结又懦弱,这懦弱直接导致了最后他在矛盾爆发后彻底的人性转折。

他支持萨德,是因为他自以为已将其控制在安全范围内,而当得知那些淫秽的小说背着他被悄悄出版并一路畅销而惊动了皇帝时,他便开始不淡定了。自此神父开始在医生和萨德两个疯子之间周旋,中间还夹带了一个他隐忍爱着的女人。随着压迫与反抗的激烈化,疯人院的一切越来越不受控制时,也就是神父的崩溃之时了。

医生由皇帝派来,一出现便站在了疯人院的权利顶层,是社会上权力与技术的象征。这部分势力是最具有功利性和最会权衡得失利弊的。他为了达成目的不折手断,为了掩盖罪行又装出慈眉善目的模样,这是典型的伪君子做派和最龌龊最表里不一最无原则的一类人。


医生

他的虚伪与龌龊的最好证明便是一把年纪却娶了个纯洁的修女,修女的年纪足以做他的孙女。他一边歌颂纯洁道德,一边做着他口中的羞耻之事,一边宣扬仁爱一边行事冷血凉薄。最为讽刺的是,他的小夫人,那个看似纯洁无比的小修女却迷上了萨德的书,她将这淫邪之书夹在修女诗歌集里夜夜阅读,最终释放了天性与为医生装修的帅气小哥沉沦爱欲比翼双飞了...

可见医生是多具讽刺意义的一个人物,追求的纯洁却最浪荡,她视他所最不齿的为圣经,且还了他一个最精彩的报复。而这个报复也让医生对萨德更恨得切齿,折磨也越发得变本加厉了。

医生夫人

洗衣女美黛莲出身平民却有着清透的心境,也许她看惯了人间冷暖看惯了虚假面孔,于是被萨德笔下赤裸裸的真实深深迷住了。这个少女在这个疯狂的小世界里上下翻飞如鱼得水,充满了处变不惊的老道。她在夜晚毫无羞耻感地诵读着萨德的文字,仿佛找了生活唯一乐趣般兴奋得毫不掩饰。

她像萨德的仆人一样不求回报地帮助他,支持他,只求能多读一个他笔下的故事。这是种灵魂间的默契,两个彼此不同的灵魂间有了深刻的相似之处后,就会通过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产生喜爱与共鸣,在这里,这种表现形式就是萨德的文字。

美黛莲

当然萨德无疑是整部影片的最精髓部分,他不畏权势不耻信仰,他才华横溢喜怒无常。杰弗里·拉什的表演太有张力,将一个表达欲望强烈到疯狂的天才写手的偏执与乖张表现得淋漓尽致,让人真正看出了逼真版"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的味道。他三言两语便将宗教的本质揭露,将伪善的世人面具撕烂,语言暴力直接毫不留情。

许多影评人说萨德是象征着解放和启蒙,是在当时法国大革命后的社会背景下应运而生的产物。且不说得如此深刻,单把这个角色当作一个人来解析就已经很有意思了。他被关在疯人院却并不疯,他虽不疯却与一众疯子相处地无比和谐,他为他们写剧本排戏,他待他们比待正常社会中的妻子要友善得多。他机灵睿智却又无比固执,他执着于写情爱之事写得炉火纯青却不猥琐,他有着喜怒无常的情绪却又有着极端的浪漫主义情怀…

他是自相矛盾的存在,看似狰狞却又份外纯净,因为他真实,且只写这世上唯一的真实。他在奋笔疾书的时候是平和的,排演自己故事的时候是兴奋得,与人谈论作品的时候是亲切的。所有的歇斯底里和不近人情都爆发在被没收纸笔之后,这说明事实上,也许他并不愤世嫉俗并没想反抗什么,他只是活在自己世界里,他只是将脑子里喷涌的欲望倾泻而出,而这些故事能让世人快乐一点也能让自己轻松一点。他没有打扰世界反而是这世界硬要去打扰了他...

他爱恨分明所以他珍惜与美黛莲之间的心意相通。他将每个人心底深处的欲望打开,企图让人们面对真实的自己,他从头至尾都是在描写真实,而真实是如此丑陋,丑陋到人们纷纷回避,否认,掩盖,扼杀…


就像美丽的人才愿意照镜子,萨德的书像是面镜子,丑陋的人是不愿意照的。包括统治者在内,不愿意照的人多了,镜子就有了罪,注定会被摔碎。

萨德在这场注定被毁灭的命途里挣扎了许久,被没收纸笔他就用红酒写在床单上,被没收了床铺他就用血写在了自己衣服鞋子上,被扒光了衣服他就通过疯子们的口口相传让美黛莲记录,美黛莲死后愤怒绝望的神父拔了他的舌头,他却依然将所谓淫邪写满了囚室的墙壁...

神父被他折磨得几斤疯狂,却依旧固执地为他祷告让他亲吻十字架。而萨德是何等人物,他直接吞下了这十字架,让神父用自己的信仰杀死了萨德,也成功地逼疯了神父。

在整部影片的戏剧冲突中,故事经由疯子们口口相传这一段堪称经典。裸体的萨德张口开始述说他最脏的一个故事,这故事的主人公是妓女和医生,整个故事充满了血腥却令每一个疯子兴奋到战栗,他们一句接一句、结结巴巴地用自己的方式传播着一种极度自由极度凌乱的情绪,外面雷声阵阵将这一幕衬托得愈加紧张诡异…

终于,其中一个疯子在传出去火的字句后,忍不住用一根蜡烛点燃了自己的房间,也点燃了整个疯人院…另一个一直对美黛莲有着变态性幻想的疯子则陷在这故事的兴奋里无法自拔,用故事里医生的方式杀死了美黛莲…

整个过程中唯有医生曾听到美黛莲的呼救,却若无其事地间接促成了这罪恶。唯有神父和女主的瞎子妈妈最终找到了已经冰冷的女主,桌上散落的未完情节上,沾满了美黛莲的鲜血…

疯子点燃了疯人院

美黛莲死后神父疯了,疯狂折磨报复着萨德,而萨德以死赢得了最终胜利。他彻底将神父的神经重组升级,用最残忍的方式为懦弱左右摇摆的神父开了天眼,使其变成了又一个萨德…

最后医生囚禁了神父,将疯人院改成了印刷厂,彻底控制了这群疯子,并用萨德的书赚着钱维持着自己的权利地位。多么讽刺的结局,真相最终居然经由敌人的手传播于世,沦为了赚钱的工具。

疯人院也迎来了新的神父。稚嫩的神父在医生的引导下参观着这个空间,见到了已经与萨德别无二致的前神父,囚牢里那个疯狂的人再次渴求着纸笔,新一轮关于真相与谎言,解放与禁锢的斗智斗勇即将开始…

鹅毛笔其实是个轮回,是一个萨德被历史掩埋又有无数个萨德复出现的故事。鹅毛笔是求解放之口,求真像之剑,在混沌的肮脏的虚伪的绝望的世界中的一种生生不息的追求和探寻。

这里有个错觉,就是人们都以为"社会精英"与科学技术引领我们认识了世界的真相。《鹅毛笔》用疯子对这一误解进行了赤裸裸地嘲讽。嘲讽了一切标榜技术与治愈的伪君子,和无数道貌岸然却全无心肝的怪物。他们用谎言迷惑了世人,他们只知聚敛世人财富,冷血到令人发指…

而真正的善人都不懂得自我保护,因为他们不会掩饰自己,经常在揭露真相的战场上遍体鳞伤尸横遍野。

而一只鹅毛笔却从未停歇,因为思想是无法被禁锢的,知道真相的人们只要有一只鹅毛笔,便像寻到了天地之间最大的自由。自由在纸端飞扬,飞向天空,飞向他人的脑中,成就了一次又一次的启蒙与传递。一支鹅毛笔,让自由与解放之魂得以存续永无休止…

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因此他们注定孤独。众人皆醉我独醒可算是世间最大的折磨,因为醒比沉醉更需要勇气,更需要战斗,甚至还需要天份和悲悯之心才能坚持,才能抵挡非议与中伤,才能在鹅毛笔的影子里留下仅仅一小段传奇故事。

而更多醒着的人,可能都在疯人院里将自己锁死,只留一笔端在臆想的世界里涂着谁都看不懂的话…在真相的世界里飘下的鹅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没读过,但看题目就知道说的也是这群孤独人的故事。虽然不曾进入那个世界,但总有些书影音提醒着我们,那些疯癫的世界何等奇幻何等真,想看到就要够胆够天份。

首先你要有胆将脸放在镜子前,它才会告诉你这面孔有多无知,只要你承认这无知,就是鹅毛笔出现在手中的开始。因为不管天份如何,只要你接近过真相,那都是值得记录的人生。

有些人只活了一日,却像经历了一生。另一些活满了一生,却像是寡淡的一日。生活的真相是什么,也许就是聪明勇敢的人其实都疯了,只有无知懵懂的生灵,才日复一日地"正常"着...

一支鹅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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