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同学聚会其实是有钱人的游戏。
01
“叮铃铃――”
“喂，你好…”
“哦！原来是林大哥啊！很多年没见过你了，最近好吗…”
“要找李二吗？他刚出去了，手机也没带，估计是上哪串门去了吧…”
“嗯嗯，好的好的，等下他回来了我告诉他一声…”
“好，再见。”
妇人把电话挂下后，回身看向坐在客厅里吞云吐雾的李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
冬天的天总是黑得很快。
李二没有开灯，坐在客厅的阴影里，面前的烟灰缸里扔满了烟屁股。
“唉――”
良久，从喉咙里压抑着传来一声叹息。
烟圈中隐约是他已见衰老的脸。
02
眼见着又到年关，李二的心情越来越烦躁，烟也抽得越来越凶。
每年春节期间向来是李二避之唯恐不急的日子，应酬，份子钱，同学聚会，每一件每一条都压得李二的面子、尊严和生活抬不起头来。
其实李二在落魄之前很是风光过一阵子，05年的深圳远不及现在繁华，李二算是当年村子里第一批外出从商的人。
在深圳打拼了几年后，李二攒下了一笔小钱，和一个朋友一起在福田那边租下了一小块店面，翻修了一遍后便正式做起了钟表生意。
前几年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家里也小有积蓄，李二盘算着再多赚点钱就回乡买地盖楼。
然而运气这种东西谁都说不好，12年，国家政策开始戒严，像钟表这种假货市场更是首当其冲，店面那边的便衣警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李二无奈摇头，钟表市场这天怕是要变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12年下旬，李二的母亲因身体不适前往医院检查，本以为只是简单的肠胃炎，却不想自此李二的生活就渐渐开始捉襟见肘。
直肠肿瘤，一张薄薄的检查单，几乎压垮了李二所有的理想和意气风发。
03
邻里都知道，李二是个孝子，最是敬重他的母亲。
自从做完三次大手术后，李母的身体遍愈发虚弱，行动也不是很方便，医生多次叮嘱后期护理很重要。于是李二抛下了在深圳的生意，全心全意陪护母亲。
家里没有了进项，却还要承担母亲昂贵的医药费，李二的处境愈发困苦。他又是个好面子的人，轻易不向他人开口求助借钱，因此只能苦苦支撑。
一直到17年下旬，李母溘然长逝。
李二简单操办了葬礼，看着妻儿的脸，却不知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不再年轻的自己，身体也不行，文凭又不够，钟表生意早就举步维艰，李二茫然不知所措，他是家里的主心骨，却没有人是他的主心骨。
04
“大年初四，同学聚会，希望各位老同学有空的过来叙叙旧。”
李二看着同学群里的这条通知，叹了一次又一次的气。
“大家伙如果想要正式加入同学会的，请于支付宝或者微信转账200给群主×××，以此作为同学会的启动基金。”
“另外，有一个捐款活动，各种老同学自愿参与，捐多捐少不成问题，支持转账，也可以聚会当天面交登记，这笔钱将是同学会的后备金，日后群里若有同学父母年老，作古后的纸礼钱将由同学会出面送达，朋友间有私交的可另外加钱。捐款名单整理好后将由负责人公布在群上。”
早在年前，同学群里就一直在反复通知这几件事。一分钱逼死英雄汉就是李二现在这种状态，越是没钱越是发现处处要钱。
捐少了拿不出手，捐多了又承受不起。
说是自愿捐款，却天天在群里催收，简直像逼债一样。李二现在就像惊弓鸟，一听到手机响就眼皮跳。
05
三推四推，总算是把同学聚会给推过去了。
李二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跟打电话来叫的同学说临时有急事在亲戚家，估计赶不回去了，于是同学只好悻悻作罢。
尽管没有去参加聚会，却时不时还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来，感慨惊叹的有，羡慕嫉妒的也有。
听说那天有一个同学的父亲要出山（潮汕地区代指人死后要送去火化的意思），他只去那里讲了几句话，然后当场捐了五万；
听说某位当时读书最差的同学现在发展得相当不错，在某学校后勤处当了个一官半职，还承包了学校的食堂；
听说连那些女同学都捐了五千一万的…
……
那天晚上，一个跟李二交情不错的同学打电话给他，一提起就是摇头叹气，说他当时兜里那两千块，捏了很久都没好意思掏出来。
李二又庆幸又丧气，庆幸的是没去聚会，不用直面这种尴尬的处境，还省了一笔钱，丧气的是自己现在身陷囹圄，曾经的傲气如今荡然无存，为了几千块钱暗自庆幸。
06
“叮铃铃――”
“喂……”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后接起了电话。
“好，我会告诉他的。哎哎好的，你忙吧，再见。”
“唉…老李，你那个同学又打电话来了，要不，你等下给他回个电话吧。”
“再说吧。”
才一个过年，李二似乎又老了几岁。
初五那天盛情难却跟几个同学出去吃了一顿饭，席间李二连酒都不敢喝，饭后结账AA制，李二虽觉得肉痛，但也仍在承受范围内。却不想，自那天起，这几个同学就三天两头的要约他出去吃饭k打麻将，李二哪里敢答应，只能让妻子帮着推脱。
“估计全都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风光的李老板吧，那天出去没请客，他们心里肯定不舒服，不请一次怕是不好。”李二无奈道。
“没办法就请一次吧，不然坏了关系，以后见面也尴尬。接下来这阵子我们省着点过也没事，我可以多做点手工。”妻子宽慰他说。
“我再考虑考虑吧。”李二踌躇着，其实他最是厌烦这种聚会，年轻时都没什么交集，老了却反而嚷嚷着久未见面甚是惦记。说好只是叙旧，却动辄捐款请客，喝一些不知所谓的酒，侃一些不知所云的话，腾达的炫耀炫耀自己如今的权势财富，落魄的打肿脸充胖子，席间酒过三巡仍要强颜欢笑。
明明只是钱权聚会，却要披着同学聚会温情的外衣，让富者欢笑着出尽风头，而穷者苦笑着颜面扫地。
聚会聚会，聚的哪里是情啊，分明是一些早就世故现实的心。
07
“喂，林哥，我老李啊，前几次你打电话过来我碰巧不在家，这几天挺忙，一直想打个电话约你，这不，拖到现在才有时间。”
“大老板忙我们都知道呐，不过你推了老同学的聚会可是要好好赔罪啊，这次你可得好好请我们一顿。”
“嗯……好，那就全盛酒楼见。”
李二拿出以前买的一套西装，穿好后却怎么也没有以前的器宇轩昂，略驼的背，满面风霜怎么都掩饰不住。
“唉――”李二从妻子手里接过八千块钱，认真地数了一遍又一遍，珍惜地放进钱包里，然后长叹一声开门出去。
逆着光，脚下是他拉得细长的身影。
08
“叮咚――”
手机提示音响起。
“请还未捐款的同学尽快联系负责人，多少随意，希望各位老同学同心协力，一起建设我们的同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