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去烂柯山,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还没驾照,坐在车的后排,汽车开过衢江大桥,开过巨化,开过石室鱼庄,开过衢高,压碎了一地枯叶。2017年的冬天没有前几年冷,只是因为在英国呆久了,回到家总想开空调。我和我妈去烂柯山那天天气很好,可我还是和我妈说,我们开空调吧,车窗打开实在太冷了。
初中搬家到学苑新村有了装浴霸的澡间,第一次发现冬天洗澡原来也可以是件幸福的事。最可怕的,特别在学校寝室,就是洗好澡走出来那一下。真不知道冬天接近零下的卫生间我们是怎么熬过了三年初中又熬过了三年高中。我经常想,要是住校了一定会很好玩,可住校就不能回家吃烤饼,不能开夜车,不能刷空间。好几次躺在自家床上,我都打算下个学期一定要住校一定要住校,这一拖就没有了下次。华高比我们放得晚,我们家楼下又恰好是许多人放学回家的路,所以总是在过了十点半以后,有华高的同学从楼下经过。我有时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听到熟悉的名字了,更是竖起耳朵。因此没少通过这种方式打听到不少小八卦。
最近一直在脑袋瓜里编一个老和尚的故事,我觉得很酷,可是写不出来。昨天临睡前突然想到了烂柯山上的那个寺,好多寺庙我都去过,竟一次都没有在烂柯山的寺里见过师傅们,也没有在那里拜拜菩萨烧烧纸。去年冬天我去烂柯山又进了这间寺庙,它和我小时候的样子变化大多了。我总是觉得烂柯山的寺破破烂烂的,我站在佛像底下,阳光穿过窗棂打在脸上,灰尘飞舞,空气中是香燃烧的气息。小时候我力气不够,爬烂柯山总要气喘吁吁,便常以寺庙做分界点,只要看见了寺庙乌黑的顶黄色的墙,我就知道离山顶不远了,一鼓作气跑到寺庙口,看着台阶上爸爸妈妈一步一步往上走。爸爸有个黑色的登山杖,敲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山林安静,咯噔声传得远。爸爸偶然的一次落杖,得到了一整座山的回应。
去年我回家,想一想,应该呆了有三个多星期。每天在家除了看书就是看电视,有些时候出门逛逛吾悦,买一瓶酱油外加一包盐。家楼下其实有左邻右舍,但是装修极差体验极不好,吾悦开了以后我们连盐油酱醋都选择宁愿多走点路。小时候我住在西区哪里有这么多房子这么多路,印象里只有大片大片的草地,还有很多坟场。现在你要问我哪些楼盘下面有坟墓,我还是可以告诉你个一清二楚。鹿鸣山上一座坟的墓碑被人偷去,空留一个黑黑的洞。那时候流行遥控玩具,我把我的遥控坦克开进去又开出来,感觉完成了一场伟大的冒险。
冬天的烂柯山,和春天,和夏天,和秋天的烂柯山一样,要收门票。但去年冬天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免门票了,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妈妈和我还是为了省下三十块钱激动不已。初二暑假爸爸带我来烂柯山,他说他年轻时候来烂柯山从来都不买门票的,他的这条逃票路线屡试不爽。确实是这样,入口在左,如果你往反方向,上一片土坡,钻过一小丛灌木,不久就到了开满荷花的池塘。逃票路线不仅逃票,还风景好。捡起一片竹叶,轻轻吹走覆盖其上的薄薄一层花粉,这些花粉会继续飘,飘到大洲飘到龙游,甚至还会飘到更远的地方。总觉得把我们家称作江南略有不妥。地理划分没错,小桥流水人家也确实有,可总不归是人们印象里的小桥流水人家。没有大片平原,没有密布的河网,渔夫不会穿了蓑衣撑一杆竹竿在江心独自饮酒。往南走是山,往西走是山,往北走也是山,衢州就是个被山包围的城市。去年暑假我和猪璟两个人爬到思齐楼的楼顶拍照,夕阳下远处的山真是美极了。衢州的这些地名啊我一直搞不灵清,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二中往北到底是不是九华山,还是又一座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了十几年山,看出了一些名堂。我刚来英国觉得怪怪的,后来想了想,原来看不到山真叫人不舒心。
我和我妈那天上午爬完山就回家了,中饭都还是在家吃。话说烂柯山底下的石室鱼庄,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去过了。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欢爬山,爸爸妈妈拉着我去烂柯山每次都得答应我去吃鱼头。鱼头吃了好几年,一直都没吃腻。我超喜欢玩鱼庄捞鱼的鱼竿,在大河里捞鱼的感觉远不如在鱼庄好,鱼庄的鱼一捞一个准。它们很乖一动不动,有些时候你把它捞上来,它眼珠子瞎转正好与你眼神对视,不禁为它的命运产生一丝怜悯。可是想想,鱼活着最终是被火炖了,人活着最终是被火化了,其实真的没差。一把火将我们的所有记忆都放进一个木盒子里,后人对着这个木盒点烟撒酒,叫我们祝福他们,可是我的孩子呀,你怎么就没有想过祝福祝福我们呢?
下次回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机票还没买。可已经给自己订好了一个长长的计划,比如吃烤饼,比如吃烧饼,比如吃豇豆饼,比如吃萝卜丝饼,还比如去一次烂柯山。去烂柯山我们会开过衢江大桥,开过巨化,开过石室鱼庄,开过衢高。我会在烂柯山择一块圆润的石头,好好埋在一棵树底。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到此一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