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丁酉，荷月既望，夤夜骤雨甫歇，一时万籁岑寂。忽闻耳畔嗞滋，欲扬又抑，若发而止，吾于客厅攲榻，明灯如雪，视无他物，一时掠惊。继而见厅门纱窗之上，外伏一蝉，欲振翼而鸣唱，似复虑扰室人幽梦，若歌女之启朱唇，音在喉齿之间，试声而已。余迩身欲捕，一翅飞去阳台之间。夜深思眠，不复觅迹。翌日傍午，吾慵懒方起，妻忽惊曰：一虫，速捉之。视之，昨宵蝉也，已进厅门，伏于地板之上。吾蹑手而前，轻抚细腰而拘之，其鸣嗞嗞咿咿，其身扭扭捏捏，似含羞而微嗔，如痴情而浅靥。吾怜之，复喜其一夜候于厅外，钟意若此，五内乍起微澜，感慨万端。然此天外娇贵之客，仙驾寒舍，吾无所措，亦不知何以佳肴美食待之。一手抚持之，一手速求度娘，曰树身之汁液也。吾惭恧，趋置阳台花草之上，初于牡丹丛中，见无汁液可啜，又放于钵中小树之下，其亦无心系之，仰身倒于钵中，正欲扶之，数下弹挪，翻身而振翅，嗞呀一声，腾空而去也。
一时怅然而失，复思天地万物，巨若星辰，微乎蚁蝼，莫不有灵焉。夫蝉，潜伏泉埃之下，甘寂黑暗之中，十年廿载之久，而见于尘世，不过数周或两月之时，酷暑人恶溽热，林丛树间，或闻一蝉之短吟，声嘶力竭，若吐农夫之心苦也；亦或夕阳西下，暮色苍茫，忽听清越之长调，越阡度陌，穿林过水，悠扬若金唢声声，玉笛阵阵，心肺舒泰，大慰平生。夫蝉，历千般之劫回，以数世之沉默，而博一时之彰显，且以其无私之歌唱奉于世间万物，无怨无悔，无索无求，鲜也哉！其处也，无匠心营营之宫室；其食也，无甘醴百馐之美味；其于世也，促促数月，夏秋而已矣，无争莺鹂之鸣，无夺虫鱼之食，无图汗青之名也。蝉之高洁，古往今来，文人雅士咏之甚蕃，唯唐时戴叔伦之“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及虞世南 之“居高声自远， 非是藉秋风”数句最为解心耳。
痴语丁酉荷月十七日记于陋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