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个故事给你听#
“大脸妹,过来。”
罗秀儿在胡同口跳皮筋,皮筋用的是她妈做衣服的松紧带,拴在两棵杨树上。初夏,杨花穗穗纷纷落下,象爬了一地淡红色的毛毛虫。她一边奋力蹦跳一边气喘吁吁哼着“一二三四五六七,马连开花二十一”.,两只羊角辫上下飞舞,其中一只的头绳松了,小辫儿不争气地耷拉着,眼看就要披头散发。
“过来,快点。”
她跳的正投入,声音传到耳朵里,直当没听见,目不斜视,脚下不停,口中念念有词,花格毛衣一窜一窜的。
别看罗秀儿忙活的欢,细一瞅,就知道她跳的稀烂无比。跳皮筋是罗秀儿的一大狂热爱好,爱跳,又跳不好,这就是矛盾。跳的好的,以她姐罗宋儿为首的那帮小姑娘,根本不屑带她玩儿,比她差的,她心高气傲,又看不上,就这么眼高手低,不上不下。好在她勤奋,苦练不止,虽然不知道“勤能补拙是良训“,起码知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程远从胡同的拐角出鬼鬼祟祟探出脑袋,不屈不挠冲她挥手。见她不为所动,捡起一块小石子,以一个漂亮的打水漂的姿势,嗖地一下扔过去。石子击中一棵杨树的树干,反弹回来,打在她脚面上。
“你干嘛?”她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两手叉腰做怒目而视状。
“噘着个嘴干什么”,程远两只手支着大腿,弓起身子,把眼睛摆到和罗秀儿一个水平线的位置,笑嘻嘻地瞅着她。“大脸妹,我问你,想吃麻花糖吗?”
她警惕地回望,眼珠子咕噜乱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把你姐叫出来,给你买根麻花糖。”
“你自己怎么不去?”
“你爸你妈跟哼哈二将似的,门儿看的那个严实,好像你家藏了个宝贝疙瘩,前一阵不是还养了条疯狗,见到女生摇尾巴,见到男生汪汪叫,我才不去找死。”
罗秀儿歪着脑袋盘算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买卖还不错,她悄悄吞下一口口水,伸出两根手指,做“V”字型。
“那就是答应了?”
她不说话,脸上一副白痴一样的表情,手指杵在那一动不动。
“两根?”
罗秀儿矜持而郑重地点点头,胸口堵的那口恶气一阵轻松。
“成交。”程远直起身子,拍拍手,干脆利索地答应了,根本没把她的坐地抬价放在眼里。
“嘛天气啊,还穿毛衣,不知冷热,真傻假傻啊”他抻抻她长了一截的毛衣袖子,“你姐的吧?”
毛衣被汗湿透了,衣领毛渣渣地扎在脖子上,象有条毛毛虫在爬,这是她姐最喜欢的毛衣,好不容易挨到罗宋儿穿小了,轮到她穿,正臭美的不行,自以为是个仙女下凡,没想到落个奚落,她不由得翻个白眼,“我就爱穿,你管得着吗?”
天乌漆墨黑的时候,罗宋儿才蹑手蹑脚地回来。
“你跟程远干嘛去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罗宋儿上初一,根本不把四年级的罗秀儿放在眼里。
“咱妈……问你啦!”
“你嘴巴给我严实点。”罗宋儿凶巴巴地捏住罗秀儿的胖脸蛋子一阵乱摇。
罗秀儿被她姐晃悠的晕头转向,脑袋差点摇下来,挣扎着吐出一句,“我嘴巴不会说假话”。
“会吃芝麻糖吗?”
“会”
罗宋儿从口袋里掏出几根芝麻糖,一股脑塞到罗秀儿嘴巴里,“行啊,秀儿,没看出来,你个小敲诈犯!”
“咳咳,跟你学的。”
从春天到夏天,从秋天到冬天,程远和罗宋儿的秘密约会进行的如火如荼,这对狗男女,雌雄大盗,黑白双煞,天天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罗秀儿不知道他们搞什么勾当,但她知道,她们在一起,不是在干坏事,就是在商量干坏事。
她还没研究出他们具体干什么,自己就出事了,她得了虫牙,落了个拔牙的下场。
罗秀儿觉得自打记事起,程远就是为了陷害她而存在的。
七岁的时候,罗秀儿在街上被坏小孩欺负,她力气小,吃了亏,手里的麻花被抢走了,脸上挂彩,哭哭啼啼窜回长椿街,那是程远的势力范围。程远不帮她出头,给她支招,“大脸妹,你打不过他,可以咬啊,咬他,我就不信你咬不过他!”她还真信了,一出门先张开嘴,摆出咬人的架势。一街上的叔叔阿姨看见了张着大嘴的罗秀儿笑的直不起腰。
罗宋儿放学看见罗秀儿正蹲在家门口托着腮帮子生闷气,问清缘由,二话没说,拉着她一阵风似的找到肇事的坏小孩,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干脆利索地甩了对方两巴掌,给她报了仇,从此,再没小孩敢欺负她。
罗秀儿崇拜她姐入了迷,穿她姐的衣服,用她姐的书包,她姐不吃香菜她也把香菜从碗里挑出来,她姐有卷曲的刘海她也要有。程远又积极献言献策,“把煤球钩子放在炉子上,烧红了,往头发上这么一烫,就成了。”她记吃不记打,早忘了程远哄她的事,兴冲冲地拿煤球钩子去试,头发弯是弯了,不能碰,一碰簌簌掉渣渣。
罗秀儿望头发兴叹,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让她姐不用掉渣渣就轻而易举地拥有了一头时髦的卷发,因为罗宋儿是自来卷。当罗宋儿用一条绿色的带着玻璃球的皮筋束着微微卷曲的长发昂首挺胸穿过长椿街的街道上,罗秀儿正坐在家里的小马扎上读一本早已翻烂的《格林童话》,“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她的嘴唇像早晨的玫瑰花一样红。”罗秀儿抬起头,仿佛看见这些词句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过一片片屋脊,和长椿街上的罗宋儿的形象正好重合起来,那个皮肤如雪,唇如玫瑰的女孩从小巷深处翩翩走来,像一束闪电刺瞎了别人的狗眼,宣告长椿街最美的女孩横空出世。
罗宋儿不光长的美,还聪明。她天赋异禀,学习起来如砍瓜切菜,探囊取物,轻轻松松,手到擒来。从一年级开始她年年是三好学生,胳膊上戴着三道杠,学校升旗永远是她主持,骄傲的站在高台上,跟国旗一样,接受万众仰视。
有人走阳关道,就有人走独木桥。
和罗家姐妹住在一条街上比邻而居的程远完全是另一个风格。如果说罗宋儿是长椿街上最漂亮的女孩,程远就是长椿街上最漂亮的男孩,罗宋儿是一轮皎洁的明月,程远就是太阳神阿波罗转世。这个男孩和罗宋儿一样,有一双机灵透顶的眼睛,脸上总带着迷之微笑,在这个微笑底下……是一肚子坏水。
要说程远有一项比不上罗宋儿的话,那就是学习完全没法跟罗宋儿比。在孩子堆里威风八面的程远在他爸面前威风扫地,程爸爸手拿一根烧火棒撵得程远满街乱窜的画面是长椿街常演不衰的闹剧。
罗宋儿和程远,虽然在同一年级同一个班,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呐。只有罗秀儿知道,他俩其实是一丘之貉,三好学生罗宋儿干的坏事一点不比程远少,当然,程远也知道。
罗宋儿干坏事从来不受怀疑,因为她有好学生这个护身符,比如她逃学,跟老师撒谎说生病了,老师从来不找家长核对,她跟同学吵架,对方的爸爸妈妈都觉得她有理。罗秀儿甚至怀疑她如此热衷于学习正是为了方便干坏事。她把观察到的这个体会跟罗宋儿报告的时候,罗宋儿正躲在她家房子后面的柴火垛旁吸烟。罗秀儿觉得她姐把烟叼在嘴里的姿势很像电视上的女特务。
烟是罗宋儿从小卖部里偷的,除了烟,她还偷过蛋卷和口香糖。她把烟留下了,其余通通给了罗秀儿。罗宋儿只对过程感兴趣,对赃物兴趣寥寥。
罗秀儿嚼着口香糖,心里充满罪恶感。
罗宋儿吸了两口,把烟卷拿在手里看了几秒钟就扔掉了,抬脚把烟卷踩进了脚下湿润的泥土里,然后皱皱眉头,“没什么意思。”
她听完了罗秀儿的心得体会,对罗秀儿说,“你懂个屁,我是真的热爱学习!”
“万一被人家抓到,脸都丢光了。”
“我怎么会被抓住。”罗宋儿自信满满。
罗秀儿心里嘀咕,得了吧,要不是程远给你打掩护,你早就完蛋了。
偷烟肯定是罗宋儿和程远的合谋,就像在幼儿园把毛毛虫放进老师眼镜盒里是他俩一起商量的鬼主意一样,不过每次账都算在程远头上罢了。
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程远和罗宋儿就是如此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日月辉映,天造地设。
由革命友谊到肉麻爱情,由两小无猜到情比金坚,他们的故事是学校里的一场传奇大戏。
作为这场传奇大戏的第一观众兼粉丝的罗秀儿却只能瞅着他们干瞪眼,她比他们足足小了三岁,三岁,完全可以形成一个代沟,人家根本不带她玩儿。
也不知怎么回事,罗秀儿这一拨儿的孩子比起罗宋儿那一拨儿都比较平庸,平庸的意思就是既不好看也不难看,既不聪明也不二百五。
平庸没什么,倒霉的是,教罗宋儿程远那一级的老师三年一个轮回送走了那一批又来教他们,拿上一级做参照物直接把这一级比了个灰头土脸。
“我以前的学生罗宋儿,就是中考全市第一的那一个,你们知道吧?各科那个全面发展,我从来没教过这么优秀的学生。”老师在台上喋喋不休,学弟学妹们面露憧憬之色,遥想学姐的风采。
“你们怎么瞎话都不会编,上一级的程远,别看淘,口才好着呢,一张嘴头头是道。”台下面面相觑,油然升起一股亲娘生后娘养的感慨。
罗秀儿上课的时候闲着无聊在课本上画小人儿,她想画个罗宋儿和程远的孩子,一个长着翅膀俊秀如天使的小恶魔,可惜技术太差,画出来的像个被榔头拍扁了的鸟人,她左看右看不满意,把那页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课桌洞里去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程远家请客,街坊邻居去了一大帮,席间上了一道罗宋汤。罗秀儿第一次喝这玩意,觉得很好奇,她拿胳膊捅捅罗宋儿,“姐,这外国汤跟你一个名。”罗宋儿喝了一口尝了尝,舔了舔嘴唇说,“好喝,我以后也要到外国去,天天喝罗宋汤。”
罗宋儿考上了清华,毕业后有一个名额公费留学,机会难得,她咬咬牙跺跺脚真飞去了美国。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一别,天高地远,山长水阔,黄鹤不复返,白云空悠悠;这一别,肉包子打狗,再不回头。罗秀儿想起以前罗宋儿吹嘘自己爱国,现在看来还真是,祸害外国人去了,也算是爱国的一种形式。
如果从初一算起,罗宋儿走的时候,和程远的爱情已经整整十年。分手分的波澜不惊,外人难窥一二,传奇只供瞻仰,从来不需要理解和解释。
她走她的阳关道啊,他过他的独木桥。
同在一个城市,罗秀儿却有段时间没见到程远了,原因是她结婚了,搬出了长椿街。罗秀儿专科毕业后在当地找了家事业单位,工作普普通通,无功无过。她丈夫小高是一家行政单位的公务员,人看着很靠谱,别人介绍的,家庭条件不错,父母退休前都是单位的小领导,他托老子的福进了风光的单位,工作清闲,虽然能力平平,但安安稳稳混下来,弄个科长处长当当的也不成问题。
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水一样的流过去了。
罗秀儿和丈夫回娘家,巷子口听到身一阵杀人一样的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她吓了一大跳,转头看时,只见一辆光闪闪的宝马正停在身后。她正想大骂开宝马了不起啊,车玻璃摇下来,露出程远一张笑嘻嘻的脸。
“回娘家吗?秀儿?”
“怎么是你啊,你这打哪儿窜出来了,程远,有两下子呀,发财了你。”
“小意思。”
程远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两箱子补品交给罗秀儿,“给阿姨叔叔带的,我妈吃了说有效果。我就不进去了,还有一单生意赶着签,改天再聊。”程远向罗秀儿挥挥手,宝马像一条大鱼一样游走了。
“这人谁啊?”一边的小高问。
罗秀儿想了想,前姐夫?哥哥?学长?还真不好描述,她只能老老实实地说,“他呀……以前的一个邻居。”
小高撇撇嘴,“你这邻居对你不错啊。”
也奇了,这碰不到就碰不到,碰到就老碰到,罗秀儿的单位有一个她负责的工程往外承包,承包方正是程远的公司。
程远现在是建筑公司的老板,还打理了一个外贸公司,事业做的风生水起。儿子发财,他妈却一点也不开心,见到罗秀儿她妈就倒苦水:“你说我家远远也不结婚,我这哪儿天才能抱上孙子啊。”罗秀儿她妈自知理亏,一边心虚气短赔笑,一边加紧托人给程远张罗。
罗秀儿知道这俩老太太是瞎操心,程远才不愁没有女朋友呢,他换女朋友和换车一样勤快,罗秀儿眼瞅着各种型号的姑娘风摆柳枝一样袅袅娜娜上了程远的宝马、捷豹、直到法拉利。
“你不会把魔爪伸向九零后吧?”罗秀儿找程远签文件,程远坐在超大写字桌后面的大转椅上,一副土鳖土豪范儿,一支笔哗哗地在手指头上转着玩儿,这是他的招牌动作。这个动作,一下子让罗秀儿想起他上学时的样子了。
“快了,新一茬美女马上就要成长起来啦。”
“拜托你别这么祸害别人了,行吗?”
“我这还不是让你姐祸害的吗,我才是真正的苦主呢,你说,你姐这么心狠手毒,我找谁伸冤去呐!”
“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找谁去。”
“我倒是想,这不隔着太平洋嘛。”
一物降一物,罗秀儿想,程远遇到她姐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算了,由他去吧。
她能想得开,她老公小高想不开,这程远也不知哪得罪了小高,小高算是跟程远死磕上了。
“房地产商就没一个好东西,中国就是让这帮人搞坏了,你那邻居靠什么发的财啊,我看他那钱就来路不正。无商不奸……”小高愤愤不平,嘟嘟囔囔。
“你没有证据别瞎说。”罗秀儿用筷子敲敲盘子。
“这还用证据吗?那天我亲眼看到他搂着一个女的喝咖啡,那女的浓妆艳抹,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生活糜烂!道德败坏!腐化堕落!人品不行,你能指望他干干净净赚钱?开个好车瞎得瑟,我就看不惯他这种人!”
罗秀儿哭笑不得,“私生活和做生意是两回事好吧?再说,人家又没结婚,又没碍着你,爱搂谁就搂谁,爱开什么车就开什么车,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这么大岁数还不结婚我看他就是有毛病。还不是为了方便乱搞男女关系。”
罗秀儿往嘴里塞根菠菜,实在懒得理他。
除了看不惯程远,小高还看不惯罗宋儿。
罗秀儿和小高结婚那年,罗宋儿请小两口去美国旅游了一趟,罗宋儿的丈夫是加州一所大学里的经济学教授。俩人特意请了假陪罗秀儿两口游览了一周的时间。
加州是允许同性恋结婚的,四个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起同性恋的话题了,小高说,我看这些乱搞基的人就是变态,道德有问题!
罗宋儿哈哈大笑,说,你太少见多怪了,谁都知道同性恋明明是生理问题,和道德有什么关系,应该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这样会减少很多社会问题。
“你姐这人傲气的很,看不起人。”回来后小高跟罗秀儿嘀咕,“脑子跟正常中国人不一样,怪不得嫁给外国人,中国人谁敢娶她。”
罗秀儿本来想告诉他她姐不但在中国有人娶,还有帅哥娶,话到嘴边又吞进肚子里了,让小高知道罗宋儿和程远本来是一对,那还不炸了天。
“自己过自己日子,少管别人闲事。”
别人的事小高瞎议论瞎指点罗秀儿可以当耳旁风由他去,轮到她自己的事小高又拿出他那一套罗秀儿就有点腻歪。
罗秀儿的工作很清闲,也没多大进步空间,她有个朋友是在淘宝开网店的,想拉她入伙,罗秀儿有点心动。
跟小高商量,小高说,“别整那些乱七八糟的,一个女人有单位,老老实实待着就行了,做生意风险多大啊,你有那个本事吗?我又不是养活不了你。”
罗秀儿被打击得蔫头搭脑,偶然碰见程远就和他发牢骚,程远听了干脆利索地说,“这是好事啊,秀儿,干嘛不干,我支持你,缺启动资金从我这拿。失败了也别怕,就当积累经验,不试试谁知道自己成不成呢。”
罗秀儿回去思考了一个晚上,下了决心决定一试,至于资金,找她妈借了几万,她不想从程远那里借钱,她需要的只是人生关键路口的一个精神支持。
生意稳定下来不久,罗秀儿和小高离了婚,小高有外遇了,和办公室的小姑娘黏黏糊糊,被罗秀儿抓了个现行。
别人都劝罗秀儿能不离就不离,小高既然回心转意,和小姑娘一刀两断,该好好过日子还是好好过日子。
“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啥?”
因为啥?罗秀儿一时语塞,说小高越看越像个陌生人不是太矫情了吗?
离了婚,罗秀儿心情不好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程远办公室门前,刚想敲门,里面传来一阵姑娘银铃般的笑声,罗秀儿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春天过去,初夏到了,杨花穗穗纷纷落下,象飘了一地淡红色的毛毛虫,罗秀儿走在大街上,身后一阵汽车喇叭轰鸣,程远摇下的车窗笑嘻嘻,去哪儿啊,大脸妹,我捎着你。
罗秀儿坐在车里坐看右看,“破产了吗?”
“瞧你说的,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宝马呢?”
“扔了。”
“啊?”
“逗你玩儿呢,送人了。”
“你这又是唱的哪儿一出啊。”
“我现在已经进化到不需要宝马彰显气质的那一层次了。”
“厉害啊,程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你也一样,秀儿,我怎么瞅着你比原来漂亮了呢。”
“真的吗?”罗秀儿打开汽车顶上的小镜子左瞧右看。
“真的,我觉得是这么回事,这个长得好看的人吧,看多了就一般了,长得难看的呢,瞅习惯了可能就顺眼了。”
“滚。”
程远伏在汽车方向盘上嘿嘿地笑,笑够了说“好了,不闹了,老实交代,你今天穿的这么齐整,干嘛去啊。”
“相亲去,马阿姨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条件不错,我去见个面。”
“行,不屈不挠,越挫越勇。”
“反正比你强,哎,你这是真打算单身一辈子啊。我姐都有孩子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程远摸摸鼻子不说话。
罗秀儿侧头看见程远漂亮的鬓角有了星星点点的银光闪动,忽然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你姐刚去美国的时候,我是挖空了心思想跟着她去,可那时没办法啊,咱穷小子一个,又不是什么好大学,怎么跟着去啊。现在有钱了,能去了,又事过境迁,总不能跑美国当男保姆给她看孩子去吧。”
交通拥堵,汽车在一片车流中象蜗牛一样慢慢爬。
“我和你姐分开真不是感情问题,就好像走到一个路口,有一股强大的看不见的力,忽然一下子把我们分开了,一个往东走一个往西走,生活轨迹再没办法交叉,人真是太渺小了,多么强烈的感情也没有办法抗拒空间的阻隔。”
“你知道吗?秀儿,我最近经常思考缘分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所谓缘分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必须时间和空间都恰好吻合。就像我和你姐,时间吻合了,空间错位了。我和你呢,空间坐标倒是一直重合,偏偏时间又错位了。”
罗秀儿听见程远忽然提到她,心里一惊,仔细一想,可不,从小到大,她都和程远在一个城市,离得那么近,隔三差五地来回在程远眼前晃悠,只是时间上,偏偏差了三年。
“忘掉我姐,找个人好好过吧。”
“算了”,程远摇摇头,“算命的都说了,我是天煞孤星,一辈子一个人的命。我都想好了,等老了把钱一捐,就去住养老院,也挺逍遥自在的。对了,秀儿,那时候你也去吧,住我隔壁,咱俩还当邻居。”
“行啊,有人欺负我,我还咬他,到那个时候啊,我就不用张嘴了,直接拿着假牙去。”
“哈哈哈,还惦记这茬呢。”
两个人笑了一通,罗秀儿忽然说,“给我姐也留一间吧,外国人不好糊弄,万一识破了她祸害人的真面目,说不定哪天就把她打发回来了呢。”
程远直眉瞪眼瞅了她半天,忍不住夸她,“秀儿,你还真是个全面人儿呢,考虑的可真周到!”
不知什么时候,车窗外下起了雨,雨点啪啪打在车窗上,吟出清脆的旋律。这是夏天的第一场雨。也许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故,车流终于一动不动了,并且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完全没有松动的意思。程远等的不耐烦,对罗秀儿说,“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下雨就跑外面去玩踩水花的……”他还没说完,罗秀儿冲他使个眼色,俩人不约而同拉开车门。
大雨倾盆而下,他们用衣服兜住脑袋,嘻嘻哈哈在路边疯跑,脚下踩起一片片晶莹的水花,就像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