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翻看张佳玮的《我这个普通人的生活》这本书时,其中描写夏天最大的福利就是吃西瓜。渴热之际,抱着两瓜啃,酣畅淋漓,满手红湿,汁水横流,痛快爽利。吃西瓜须得粗切大斩,三五刀划开个样子,就在花圃藤架下,木桌竹椅上,大家拈起来吃,煞是豪迈,如大碗喝酒。吃得满嘴满脸,无不挂幌子,彼此看了,拍手大笑。
不知道旁人吃瓜有没有如此这般,反正我对夏日里吃西瓜倒从来没有吃出这样高爽的境界。在少时许多个知了歌声飞扬的夏天,除了看家狗在阴凉地吐着血红的舌头,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看着路人。人们该干嘛干嘛,那时的气候既没有让人热得喘不过气来,亦没有非要爬进防空洞的欲望,稀松平常得告诉你我夏天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呀。
总觉得明媚灿烂的阳光好像特别眷顾我们,老是以惊鸿一瞥的姿态出现,让我还不能好好的感受她的热情款款,就追不上其倩影了。知道吗?凉风习习巷子里和喧闹巷子外,对于圈在里面的人而言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每次经过巷口,就会看到马路边奶奶的茶水台。矮矮胖胖的玻璃杯,上面有鲜艳的小花朵,洁白无暇的小方帕将杯口遮挡得很严实。曾经猜想一定是奶奶的慈眉善目可以乘风纳凉。一定是只有老茶叶冲泡的茶水才可以褪去夏日的一身燥火,我不得而知,总之奶奶的茶水很是畅销。
巷子里常有背着泡沫箱走街串巷的小贩经过,一道道穿透力极强的叫卖声惊扰了梧桐树上的成双鸟儿,更划破了整片天空的宁静。小孩子总是会垂涎那根冰凉香甜的冰棍,轻轻跟在身后眼巴巴的望着白色盒子抽出的美味冒着凉气,上下滚动喉咙不时舔舔嘴巴咽咽口水。好在我家有祖母教授的独特解暑圣品——刘氏凉粉可以帮我们抵御夏天的燥热。
为了圣品食用时口感更凉爽,首先对水的要求肯定不一般。每每这个时候,都需要我挑着小水桶去两里外老安化二中旁的古井打水。不管夏天气温几许,一踏入古井的小巷,整个体温都会自动下降几度。浓郁的树叶被风撩拨得发出沙沙的笑声,婆娑斑驳的影子一本正经假装看不到自己笑弯的身姿。避开长满青苔的石板,半跪在井边,一手扶住井沿,一手抓紧提手,左右拂开水面让水桶以倾斜的姿势盛得大半桶水。一路走回晃来晃去的水桶有节律的摆动,水也如同一位醉酒的汉子一般站不稳脚。
将喝醉了的水倒入一个木桶,奶奶从里屋拿出一白色小沙包,里面包裹着一种像种子一样的褐色小颗粒,丢进水中浸泡半小时,然后开始反复揉搓,不一会儿就有黏黏的絮状物源源不断的游入清水中。大约二十分钟后,整个水桶里都布满丝丝缕缕透明的悬浮物。这时候轮到秘密武器上了,只见奶奶从灶台上端出一碗沉淀许久的石灰水,一边加入桶里一边用木棍缓缓搅动,直到碗里的清水给倒完,最后给盖上透气的棉纱,放置在阴凉的地方静静等候它们的完美成品。
守候期间我一般会拿胡乱的抽上一本课外书,默默坐在墙根处假装学习,目光时不时瞟一下木桶存放处,有时候装着装着,倒也真的看进去了。等到奶奶终于喊可以吃凉粉啦,我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从冒着丝丝凉气的桶中,盛上一碗晶莹剔透的凉粉,厚厚的撒上一层白砂糖,倒上些许白醋搅拌均匀,淡淡木香和隐隐清冽的气味马上自鼻腔充盈至大脑。倚靠在堂屋外墙边,张嘴咬上一口,凉凉甜甜的滋味,让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如同在冰雪王国里畅游,常常来不及细细品尝,嘴里的水晶丸子滋溜一下就顺着喉咙一直滚落到胃里。三下五除二的干掉一碗,不够,再来一碗。那个爽快劲,始终没有办法用文字完美的形容。大约在夏天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如此吧。
很多年后每每路过卖凉粉的店,总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品鉴一下他们的首推。五花八门的凉粉品种,实在让有选择困难症的我纠结。开动前心里期待满满,食完之后怅然若失。凉粉再也不是那样的凉粉,不知道是人拥有了皇帝舌头变得刁钻了,还是人家的制作工艺太过繁杂化,掩盖了其原有的特色,总之,少时恋恋不忘的味道,再不曾相遇,也许是那个滋味早已随着飘零的夏花封存在光阴的河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