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年4月14日 晴
我整夜徘徊在威廉▪豪斯信中场景的梦境里,雪水浸湿的冰冷衣服,阴暗无人的街道,迷蒙的白雾,不怀好意的追踪者。我向着教堂前进却永远无法到达,震耳欲聋的钟声不停在我身边想起,教堂在哪?我早已失去方向,像机械般不停前进,寻找不存在的出口。
醒来,天色放晴,这是塔湾城有文字记载来从未出现的天气,“暗冬”之中的晴日。人们在街头议论纷纷,讨论起这个天气是否暗示着什么,他们中的大部分应该不知道港口区到底怎么了。许多人就在自家门口晾晒起那些老鼠!我把围巾拉起蒙住脸,快速穿过街道,尽量避开它们。在官方授权之前,医生没有任何权力对民众进行行为规范,实在是太可悲了,我们正在错过抵抗不明病毒袭击的最好时机。我的办公室的门把手上挂着好几张出诊单,大多位于靠近下城区的街,不过我有更大的麻烦,诊所陆续接收伤兵247人。我派人去找贝隆,那人告诉我贝隆已经一天没有回到他的住处,门房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人手再次不足,仅剩的三位医生和他们的助手显然无法处理如此多的伤员。形势紧急,我和查理只能签署文件,启动战时条例,让军队里的医官在这儿集中治疗,清空仓库改设病床区,同时招募有医疗经验的人员。伤员不断的被抬进来,我看到其中有的人的伤口处有一些细小的水泡,我必须穿上防护服进行手术。等到我举着双手让护士把病人抬出去,主事已经把饭餐端进我的办公室。
我和莱娅在后院冲洗我身上的血迹,
“格勒医生,这些受伤的士兵与街头的死老鼠有关吗?”莱娅打开阀门,举着水管对着我,冲洗防护服。
“我还不清楚,莱娅。注意手肘处,上面还有血迹。调高温度,用热水,不要用温水。政府几乎是不作为,反应速度太慢了。那些老鼠肯定已经制造出什么大麻烦。”四级防护服大部分都是金属制,水柱扫在上面像是在清洗一个大罐头。特别是这个巨大的头盔,我十分怀疑发明它的设计师当时喝醉了,随手拿起一张深海作业服修改而来。
“有人说港口区有魔鬼。那里被士兵封锁起来,不让进出。”
“莱娅,不要被你未曾亲眼所见的事物迷惑,我不敢肯定这世界上是否存在魔鬼,你也未曾亲眼瞧见它们。保持镇定,不要惊慌,还有好多小伙子需要你照顾,他们看到你,伤口都会恢复得更快,远比看到我们这几个“鸟嘴”好得多。”我得说些俏皮话,莱娅是个新来的护士,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如此多的伤兵把她吓坏了,她很紧张,不停的在说话。
“格勒医生,我确实看到几个英俊的小伙子,有的人邀请我去白塔餐厅。唔,那也得是撑过这阵子以后。他们是怎么受的伤,骑士团比那些无所事事的巡防队强得多,我在城里也没看到什么敌人,除了...”她又开始自言自语。
“莱娅。”我转过身面对她,玻璃面罩商店水迹让我看不清她的脸。“这些士兵甚至没有着甲,更别提他们还只是预备兵,和你一样都是孩子。你必须保持冷静,他们需要你!还有,你要戴好手套才可以接触伤口,我看到你好几次没有戴好手套。”
她没有再说话,我必须和查理谈谈,大家都很紧张,这样下去我们中的一些人会在一切结束前先结束自己。其实查理也不例外,好几次我看到他把调配好的麻醉剂倒掉重来,甚至还选错了缝合线。
天。要记下来的东西还有很多。
里斯特的邀请信让我有一个正当理由从繁忙又沉重的处理伤员的工作中得以短暂脱离,他让我到白塔,信中没写原因,只写了一句:有要事相谈。我也正有在白塔观察一下这座城市的想法。
白塔,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筑,塔湾城的名字由来之一。暴露在晴空之下的观景台风依旧很大,里斯特操作着那台高倍率望远镜对着港口区看个不停。我抬头看看太阳,它的周围有好几圈诡异色彩的光晕,只看一小会眼睛就痛得不行。很奇怪,在如此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好像天上挂着的只是一出华丽空洞的舞台剧中一个浮夸的布景。
“如果不是灯塔还亮着,我以为这座城市已经凭空缺了一块。”里斯特与那架望远镜贴得如此近,伸出的镜筒是他的眼睛,随着齿轮的“咔哒”声不断伸缩,好像个机械怪物。“格勒医生,总督大人已经下令封锁港口区。同时让我们全权处理此事。不过我的同僚中有许多仍不认为这是一场瘟疫,反而推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叛乱。”
天台的风很大,我们几乎是用吼叫在交流。周围没有人,呼啸而过的风发出非人的嚎叫,如果真的有魔鬼,那么它们一定盘踞在我们周围,窃笑着倾听这场私密的交谈。
“所有有人喊来了军队,结果还是这种不入流的预备作战部队。”我说。
“总督大人倾向于叛乱的猜测,毕竟只要是人祸,会更好控制。于是他往军务部去了一条消息。”他终于摆弄完那架可怜的望远镜,示意让我也上去看看。
“只要是人祸,也更方便他推卸责任。”我把镜头扫过整个港口区,白色浓雾淹没所有建筑,只有寥寥数个较高的屋顶露出来,我数了数,五个,五根干枯的手指试图从浓雾中挣扎而出。“先按预案的来,隔离病人,禁止聚集,控制街道。可是眼下我们人手不足,巡防队忙不过来。”
“还有两个团明日就到。啊!该死的风!”他摁住要被吹飞的帽子。“这一次都是精锐,上过战场的老兵,这几天的情况让军务部丢了面子,显然比他们想的严重得多。”
“形势真是越来越复杂。”灯塔为什么会在白天开启,那种混合着好几种色彩的灯光不应该出现在灯塔上。“是什么线索让你的同僚把这场令人不安的一连串事件拼凑成一场叛乱的?”
“那团白雾,精准的覆盖整个港口区,牢牢把握住煤渣街的分界线,应该是某种高级魔法;还有,什么疾病能迅速把人放倒,还可能攻击他人。报告中说白雾升起后,从里面逃出来的仅有数十人,那可是有四万居民的大区。某些迫害妄想症总能把它们联系成一场阴谋。”
“医书里记载的能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的瘟疫数不胜数,就我所见也有好几种。患者攻击他人的例子也有记载。”教堂尖顶上的巨钟不见踪影,威廉在信中写到巨大的钟声几乎让他瘫痪,人力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就把它从顶上弄走。迷雾正在缓慢的越过煤渣街,希望这只是我看错了。“里斯特先生,12日晚上您听到教堂的钟声吗?”
“让我想想。没有。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没有听到哪一座教堂敲响他们的钟,您为何询问这件事。”
“我的病人里有好几位向我提到夜晚的钟声。也许这种疫病会让人产生幻觉。”我不想让他知道信的事。“里斯特先生,您想必约我在此不仅是让我们对着港口区发表感慨。”
“是的,格勒医生。接下来我想咨询您的事,不适宜在公开场合讨论。你是我们这最有面对大规模流行性疾病经验的医生。假设,仅仅是假设,这种疫病是人为造成的。您能否给予我一些策略。”
“人造病毒会针对我们的医疗缺陷设计,治愈困难,传播迅速,离体存活能力顽强。如果是这样,游方医生的土法都远比我们有用。此外,揪出始作俑者是最主动的策略,不能待在原地挨打。朝向教会的就求助审判庭,冲着政府来的找内卫,这是标准程序。这我们能做的只有切断传播途径,控制感染范围。您也是被迫害妄想症俱乐部的会员吗?”
“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远没有达到叛乱,只是疫病,很可能是人为的。还没有找到确切的关联和证据,也许之后什么事情的发生会证实我的猜想。”他忧心忡忡的看着下方林立的尖塔。
他用力和我握手后离开。我坐在回程的马车里,透过车窗观察街道。这里的人丝毫没有被港口区的变故影响。贵妇挎着小包与身边拿着手杖,头戴高筒礼貌的绅士低声交谈。我在想,他们手里的手杖是否会突然暴起,变成锋利的链刃,把身边人的头颅绞上半空,从文明的象征转为冰冷的杀戮工具。咖啡馆外的座椅上,人们不慌不忙的看着报纸,逼仄的小巷子里车夫们站在卖酒的柜台旁,匆匆灌下一杯后离开,继续一天的工作。上城区,塔湾城第二古老的城区,耸立的瘦长房子和密密麻麻的尖顶让我看一眼就浑身不适。
晚上,暴雨。在“暗冬”里也是头一回,厄里大妈告诉她认识的最年长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晴日和暴雨同时在“暗冬”时节出现。没过多久,雷电在厚重的云层里穿梭,里头似乎有一条巨大的蛇状怪物奔腾,裹挟着不详的毁灭力量,我眯起眼仔细看着,那只怪物头部似乎还有角。我站在窗前,思绪和奔涌的闪电一样流转。
里斯特不是一个心里住着毒蛇的人,行事公正,操心每一件事的每一个细节,但是他没告诉我港口区的救治站、诊所、治安局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早已变为瓦砾,装出一副一切很好,只有恼人的白雾造成了一点点困扰,只要白雾散去就会万事大吉,他也能抓住什么证明他猜想的线索,他也没有透露12日晚上有几位占星师和气象学家因为神秘原因都死在自己家里。他每日接收的讯息仅次于城里的密探头子,你怎么可能期待一位医生在不知晓病情的条件下精确的制定治疗方案。他操心的范围也似乎过于广泛,过于热心的人通常难以落得一个好结局,我想出言提醒。但是他藏着许多秘密,塔湾城有谁没有秘密呢?这本就是一座诞生于秘密和阴谋的城市。
补充:我不小心把酒洒在威廉的信上,借着耀眼的闪电能看到一行用某种特殊墨水写的字,我赶紧记录下来,是一个位于货柜街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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