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就可以吃到父亲种的时令蔬菜。冬天的白菜、萝卜、山药；春天的菠菜；韭菜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回乡下老家，十分享受家的温暖。
在种菜方面，公爹确乎是行家里手。秋天撒下菠菜籽，入冬前小苗用树叶覆盖一下，再凛冽的寒风，都不能把这些小苗冻僵。春寒料峭，它们似乎被冻死的叶子不知不觉苏醒过来，绿油油的煞是喜人。沉寂了三个月，熬过了风霜雪打，充分汲取了土地的营养，春天的菠菜好吃而富有能量。成为餐桌上第一道露天美味。菠菜炒鸡蛋、菠菜粉丝、菠菜鸡蛋汤，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露天越冬的菠菜无虫害，这是农人皆知的，无需打农药，放心食用。
公爹在自家院子里经营着一个不大的菜园，源于昌邑地界水土富足。这块神奇的土地，祖祖辈辈务农，自给自足，温饱无虞。夏天拆了黄瓜、豆角架，就开始为秋收做准备。拔秧翻地种白菜、萝卜，等到白菜、萝卜苗长高了，找几处边角种上大蒜。再给大蒜蒙上一层塑料薄膜，蒜苗要顶开薄膜，两个叶片齐刷刷一字排开，接收雨露，薄膜下保持水分不流失，这些都是经验。那几行老韭菜，带着黄杆败叶乱蓬蓬的，杂陈在一起，是一堆即将灭亡的衰草了。
“割下来扔掉算了！”
“哪能？”
父子的意见总是不合，呛呛几句很正常。
也许是父辈早些年过惯了拮据的日子，决不会浪费一点东西呢。遵照他的意图，远道而来探亲的女儿很有耐心地坐个马扎，一根根把韭菜捋出来，择洗干净和面包了顿饺子。地道的老韭菜入口满嘴生香，全家人啧啧称赞。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老爷子不肯把它们当废物扔掉。如此美味的韭菜，在冬月，花钱也是买不到哩。韭菜收割后，老爷子弄来几段树枝，佝偻着身子，没一会儿扎成了一个半米高的棚子。用我们带回去的沙发包装材料，搭成一个温室。我们回来后两周时间，他兴冲冲打来电话，说里面的韭菜窜了老高的芽，回去时韭黄便可以包一次饺子了。电话那头的老爷子，像是中了大奖一般兴高采烈。
老爷子跟土地的感情深厚，只要在家里怎么都好。
2016年的秋天，老爷子骑车赶集摔了一跤。毕竟76岁的人了，腿脚不灵便，儿女怕他身体出现啥状况，送医院诊疗。去医院做CT、核磁共振，初步诊断脊柱感染，需要住院消炎。可是，老人家有信仰，答应去医院做检查，不用药治疗，态度坚决医生没招。次日出院，向我保证自己在家可以自理。他身体发烧，好劝歹劝跟我们返回东营。不能走路，一日三餐需要人服侍，整个冬天都是这种状态。每顿小米粥、馒头、蔬菜，饭食还正常。来年清明一起回老家，他的行动还不能自如，住了两日一起回来。到了五月份，竟然可以走出门去。腰挺不直，双手背在身后，鸭子步，一摇三晃。有一个周末，父子俩闹将起来，老爷子坚决要回家去种菜。去意已决，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并写下保证：
“一切后果自负！”
这情形女儿是早已见识过的，他想回家，不买飞机票就绝食三天。彼此不开心的时候就顺着他吧。孝顺，孝顺，或许是唯一的办法。老小孩老小孩，到老了，可能我们也会这样的冥顽不化，任性吧。
五月，田里的麦子正在灌浆。
一架茂盛的藤蔓孤零零竖在园子一角，那是几年没有挖净的山药藤，春时自发的旗帜。路径旁的几株草莓，紫红色的浆果零星地散落在草丛里。半年了，因为老爷子的离开，院落显得萧瑟，没有章法。
点点豆豆开花石榴……
一些瓜类、豆类种植就有些晚了。老爷子摇晃着身子开始侍弄他的菜园子。他早已把自己半年来的行动不便置之脑后，一个地道的农把式，是见不得土地闲置荒芜。南墙角的丝瓜、连豆不必播种，不用管理，有一颗落在地里的种子，便可以牵牵连连爬满墙头，登上门楼，上树挂果。空闲地洒下种子，才会是希冀。
回到老宅，老爷子一改先前的不安和执拗，放下行李就开始干活儿。那神情像是见到了久违的老伙计，整个人舒展开来。老宅是根，菜地是他施展抱负，还原生命的场所。
老爷子有一个坚持了二十余载的信仰。雷打不动的正念、习练，谁反对都不挡事。也是因了他的坚持，没吃一粒药物，硬是把病魔赶走，重新站立起来。这更让他坚定了信心去“拯救”人。
悉知他老人家在信仰方面十分固执，却也通情达理。每次回家，他都会去集市上买来生鲜慰劳我们，但不杀生，就交给我们去做。
现在的生活处处便利，想吃啥随时都可以买到。老人家身子踉跄着给我准备自种的蔬菜，不够的还去集市上买回来捎着。儿子怕他辛苦，让他少操心。而他坚持己见，准备多多，回程总是满载而归。仿佛不准备这些，我们要断了粮草。
是呢，乡下的东西新鲜便宜，同样的价钱会买到超值。在做这些的时候，老爷子十分开心，我也就乐得接受，如此也就听之任之。好在形成了习惯，一月半月的就想着开车跑上几百公里回家。受用老爷子的一份心意，同时惦记他的吃穿用度。
“再带上些萝卜，吃不了就腌着吃。”
“白菜不打药，吃着放心。”
他种的白菜里生了虫子，扒开叶子拿掉。他种的玉米，即使产量低也从施化肥、打农药。他一边叨唠一边给我准备东西。种玉米不施化肥，收获的时候，玉米小产量低，可加工出来的玉米碴越嚼越香，这些都是他引以为豪的 。
“今年我在咱南墙根下种些玉米，再给你加工玉米碴！”
“退休了就回来住吧，吃无公害蔬菜，自己磨面粉蒸馒头。”
闲下来的时候，公爹喜欢跟我唠嗑，讲从前的经历，讲他的见识。他跟我父亲同龄，仿若十几年前那个离我而去，亲爱的父亲回来了。因为有他的爱护，我十分珍惜这个家。时不时为他准备些吃穿用品，再忙也惦记回去看看。
因为，父亲在家就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