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出生在80年代初期农村的孩子,小时候的我们没有玩具,甚至不知道玩具的概念。父母都刚刚解决温饱,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来买那么奢侈的东西呢。
但是我们却从来不缺少可玩的东西,大自然是孩子们最丰富的宝藏,那里是孩子们快乐的源泉:春天万物复苏,放学后伴着夕阳的余晖,我们挎着篮筐到田野里割最茂盛的青草,让我们的牛儿羊儿兔儿吃个大饱;
夏天可玩的东西简直数都数不过来呀,大中午顶着灼热的大太阳,自己动手做了面筋粘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去粘树枝上那只傻呆呆的大知了。到了傍晚,到村子里的小河里像只小鸭子一样欢畅地游来游去,庄子不大,那欢快放肆的笑声久久回荡在村庄的上空;
秋天,到大豆地里去翻找香天、马蓬,没有哪个小朋友能拒绝那酸酸甜甜的、黄澄澄的小果子的美味呀!更吸引我们的其实是那寻宝般的刺激和亲自采摘小果子的乐趣,吃不完的全部装到口袋里,上衣下衣的口袋里装得鼓鼓囊囊,玩的时候用脏兮兮的小手随手拿出来一颗放在嘴巴里,那香甜的味道仿佛一直浸润到灵魂里;
谁能不爱冬天那银装素裹的世界呢!小朋友们成群结队地从村东头逛到村西头,比比谁先发现整个村子里最长的那根冰锥,三十多年前的冰锥啊,最长的能从低矮的瓦房的房檐一直垂到地面,晶莹剔透,没有人能够忍住不去添上一口,调皮胆大的男孩子干脆咬了一大口,嘎嘣嘎嘣地嚼起来,虽然透心凉,可是孩子们的世界哪有冷热呢?只有无穷无尽的乐趣。
在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小玩意儿中,泥巴是所有孩子的玩伴。乡村是最不缺少泥土的。一场大雨过后,乡村里的道路泥泞湿滑,土地松软湿润。孩子们一窝蜂地涌出家门,先是到各自的玩伴家呼朋唤友,然后半个村庄的孩子不约而同地来到庄子上最宽阔的一片场地,开始了我们与泥土的亲密之旅。
我们最喜欢玩的游戏之一就是摔泥炮。从土里挖出一团泥,我们没有工具,手就是我们唯一的工具。摔泥泡对泥的质地还是有要求的,不能太硬,否则没有粘性,也不能太软,否则不能成形。于是我们为了找到最适合的泥,哄哄闹闹,争争抢抢,最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阵地。
我们先要把表层上的那种又湿又粘的泥浆全部抓开,下面一层又松又软的泥巴便是我们竞争的“武器”。我总是用尽全身力气把泥巴揉得无比光滑,小心翼翼地把它捏成小碗的形状,碗底要厚薄适中,否则可能就要在比赛中败下阵来。
等所有的小朋友都做好了自己的泥碗,齐声喊一声“摔”,接着人群中有欢呼大叫的,有唉声叹气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呐喊助威的......因为摔泥泡的结果出来了:有的直接摔成了一堆废泥,连一个小小的孔都没有;有的摔出了一个小小的洞,就像小婴儿胖嘟嘟的脸上镶嵌着的圆圆的眼睛;有的摔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洞,整个碗底瞬间如魔术般裂开了一个完美的洞,冠军当然非他莫属了!
而我总是把“泥碗”的形状做得无比精致,却在最后总是摔成一堆废泥,输了比赛。到现在我都想知道总是能赢得比赛的小波哥是怎么把泥碗成功摔出一个让大家都羡慕崇拜的大洞的!小波哥长大后真的成为了一个很出色的泥瓦匠,有一次我端起酒杯和他碰杯的时候还问起过他,他神秘兮兮地说,“老妹子,那就是天赋!”说完哈哈大笑,举杯痛饮,还是小时候摔泥泡时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和摔泥泡受欢迎程度并列的游戏就是用泥来过家家。大家用泥做了锅碗瓢盆,用路边的小草小花做各种各样的菜品。泥在我们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我们仿佛是天生的手工小能手,一团团黄澄澄的泥巴三下五除二就变成了形状各异的厨具,而我们仿佛摇身变成了“爸爸”或者“妈妈”,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间,面对锅碗瓢盆,小花小草,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大有离开家没人管控后翻身做主人的自豪与得意。几分钟的功夫,饭菜终于出锅了,我们盛在“碗”里,“夹”在嘴边,吧嗒吧嗒地“品尝”起来,那陶醉的模样仿佛真的是在大快朵颐。
日子渐行渐远,当我回首,定格在画面中的是那个年仅五六岁的小姑娘满脸满手的黄泥巴,刘海因疯玩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前,安静而专注地捏着手里的“泥碗”,快乐而满足。
后来,当我读到了泰戈尔的诗句“孩子,你真是快活呀,一早晨坐在泥土里,耍着折下来的小树枝儿。”仅此一句,让我内心的浪潮翻涌不止,那是怎样的一种纯粹的快乐呀!当我从童年那明媚的时光里走出来,在成长的那道明明暗暗的光里缓缓前行的时候,记忆里还有多少“泥巴”般的快乐呢?仿佛都成了混沌。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奔跑在欲望的丛林中,只有目标,没有终点,到达了一处后,似乎还没来得及喘息,又向着下一个目的地披星戴月地赶路。
孩子在外面疯跑了一上午回到家,我带着责备的口吻说,“儿子啊,咱们有时间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啊!”
小男孩丝毫不觉愧疚,理直气壮地回答,“妈妈,你觉得什么才是有意义的呢?我觉得玩对我就是有意义的事情!”
泰戈尔的诗句又在脑海中浮现:“我正忙着算账,一小时一小时在那里叠加数字,也许你在看我,想到:'这种好没趣的游戏,竟把你的一早晨的好时间浪费掉了。'孩子,我忘了聚精会神玩耍树枝与泥饼的方法了。我寻求贵重的玩具,我收集金块与银块......我在我的脆薄的独木船里挣扎着要航过欲望之海,竟忘了我也是在那里做游戏了。”
看着眼前那个因为奔跑而大汗淋漓的小男孩,童年的泥巴再一次浮现,是我过于苛刻,站在成人的视角剥夺了一个孩子童年该有的自由和快乐。
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追逐啊,有时候也是为了停下,清洗俗世里落下的厚厚的灰尘,安顿焦虑不安的灵魂。即使身处欲望的丛林,也可以为自己建造一座丛林中的小屋,诗意地栖居,寻觅一团泥巴的纯粹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