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就听他们说,祖祖病了。
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床底下,家里人找了很久,问他睡在地上干啥子,他说:干啥子,我在睡瞌睡撒。还有的时候,一个人对着空气骂骂咧咧:我晓得陈老三有个大柒,鬼精鬼精的,就是不打给我,晓得我要胡牌。
以前好的时候,他就很喜欢打牌。古稀夫妻,在家门口支个小摊,卖点小孩儿喜的玩意儿吃食,每天三餐完毕就在门口蹲着,招呼来往行人打牌。没人打牌的时候,就打开锈迹斑斑的收音机,在咿咿呀呀的戏声里数钱,几块几毛,码的整整齐齐,边角伸展,勉强在老花眼镜的聚光下,颤颤巍巍的记账,日子就在笔下蜿蜒。
后来老妻离世,子孙出外谋生,周围商铺逐渐多了起来,小本生意无法苟活,他每天便只剩蹲在门口卷烟,人造雾霭里,一双眼睛无所适从。
此后种种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直至昨晚我去亲戚家吃饭。
“哎刘漫还不晓得你祖祖这个格式要不要拐”
“怕不得啊,他在哪儿?”
“你去看嘛,就在那间屋头”
还未进门就闻见一阵氨味,屋里很暗,吊在床尾的电灯泡若有若无的照着,大包的尿不湿与衣物杂乱的堆在椅子上。他躺在床上用吸管汲着水,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吸吮的动作扯着双颊下塌。被子掀开,双脚浮肿,静脉曲张成一片,灰黄的指甲勾嵌进肉里,我愕然,原来人接近死亡的时候是这种颜色。
他儿媳妇说:“这人老了是恼火啊,你看哈好造孽哦,儿孙也跟着受罪。”
三姑六婆都进来了,连声问着阿公你还认得我不啦…孙子媳妇打开床旁桌子上的月饼铁盒子说:你们看他这些东西放的好整齐啊,这些角角钱都还伸伸展展的。说着一张张的捡出来,我凑近一看,大多都是从前做生意的开支账单,上面的墨迹褪了色。
“人些吃饭了哦。”
众人应声出门,我走后面,又回头看一眼,没有固定的电线在空中晃来晃去,铁盒子也应援闪着寂寞的光泽。床尾蒙尘的灯泡,大抵就是他余生里的晚霞残照了。
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