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片:老猫枕咸鱼
全文目录:《未悬年》简介及目录
洛州府作为一国之都,自有繁华之处,每逢单月的十五就有盛大的集市,天气晴好时,更是会一直开完夜半时分。许言在家里憋闷得久了,见天色暗了下来,便换了轻便的衣物带着柳儿出门逛集市。
洛州,若是从高空俯视,整座城池成回字形排列,从内到外分别是宫城、皇城、外城,宫城是皇帝居住的地方,皇城也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能进的地方,所以洛州府双月一次的集市主要在外城,不分皇亲平民,均在此买卖、游玩。
许言因着自己方向感差,怕迷路,又没有逛街买东西的兴趣,所以就拉着柳儿的手,沿沉水江散步,初秋的夜,微微有些凉,呼吸着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许言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嘴,吐纳体内的不畅。
许言只顾着看风景,柳儿却忙着看热闹,时不时发出“啊”“呀”的惊叹声,许言性格沉闷,但她对身边人没心没肺的快乐倒是从来都没什么反感,总不能要人人像自己这般沉闷无趣吧?
“小姐小姐,我们去看看那边。”柳儿指着前面簇拥的十几个人,人群中时不时发出沮丧的叹气声和哈哈大笑的声音,许言本不想凑这个热闹,但柳儿已经挤进了人群,她担心自己离了柳儿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只好站在柳儿身边。
坐在人群中间的是一个蓝衫汉子,穿着整齐,面容干净,连一丝胡茬都没有,脸上的笑有些夸张,也有些做作,声音中带着兴奋地高喊,“哪位爷愿意试一试啊,若成了,这一百两的银票归他所有,若不成,就要给小的一百两银票。”
左右无事,许言也就认真看了起来。原来是“三仙归洞”,传统杂耍的一种,玩法简单,用一根筷子,两个碗,三个球,可以实现三球之间的变幻,玩得好的,真可以说是鬼手了,谁也猜不到他会把球藏在那一只碗下面或是碗下到底是几个球。显然,这蓝衫汉子有一手好技艺,只要他想,围观的永远不会有赢家。这是场骗局。许言心里是看不得有人在众目睽睽下行骗的,但她现在只是一名弱女子,既阻拦不得,又不能将骗子扭送到派出所,只好眼不见为净,于是她扯了下柳儿的衣袖,“走吧,前面或许有更有趣儿的事。”
柳儿是个没心肝的孩子,只想看着那个路人能不能被这天山掉下来的一百两银子砸到,低低求着,“就一会。”
许言哀叹一句,自己已经过了看热闹的年纪却要陪着一个小自己十余岁的未成年在这里看骗子表演,“骗局有什么好看的?”她还想着天子脚下,见多识广,怎么会允许这样低级的骗术横行?看来,果然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因为是围观者绷住呼吸看好戏的时刻,许言这句话声音虽低,却也被大伙儿听到了个七七八八,蓝衫汉子脸色一变,说道:“这位小姐,说这是赌局小的不反驳,可不要说是骗局来诋毁我。”
许言懒得与他争辩,拉住柳儿就要离开,旁边几个路人却不干了,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拦住许言说:“若真是骗局,还请您说清楚,不能让这外乡人骗走大家的血汗钱。”
蓝衫汉子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高声说着,“明明是你们眼力不行,怎么能说是我骗你们?哎呀,这天子脚下果然是仗势欺人,让开,我要走了。”
许言听那蓝衫汉子这么说,心里的不平也涌了上来,“就是欺负你了怎样?何况你真正就是在骗人。”
蓝衫汉子犹在挣扎,“谁的眼快过我的手,自然就知道这小球藏在哪里,你若是眼力强,就来试试,看我肯不肯赔你一百两银子。”
许言思索一会儿,坐到他对面的石墩上,一派自在,“试试就试试,柳儿,准备银票。”
柳儿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嘟囔着,“小姐呀,哪有什么银票呢?”
蓝衫汉子趁热喊道:“哦,原来你没有本钱,我可不与你赌,若你输了,拿什么赔我。大家不要信这小丫头的话,她才是骗子,想要空手套白狼,来骗我的钱来了。”
往日出门,柳儿都会带着散碎银两,但一百两银子这样大的数目谁也不会随时随地带在身上,何况许言几乎从来不买东西,带钱有什么用?柳儿低首,脸都皱成了一朵小花儿,“小姐啊,还是赶紧走吧。”
许言有些讪讪。
“200两。”任曦笑着走进人群,他老远就看到许言神色淡淡的站在人群之外,刚准备走过来与她打个招呼,她竟走进人群之中。
二百两银子!小门小户人家吃穿一辈子都花不完,人群顿时兴奋了起来。
任曦站在许言身边,伸手拍拍她的肩,说:“若是输了,用你那方田黄印来赔我。”
唉,许言在心里微微叹气,她倒是忘了,小拾儿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篆刻技巧,屋里藏了数十方印玺,只是许言分不出贵贱,也看不懂那些个什么阴文阳文,“都赔你。”
蓝衫汉子见许言来了靠山,还是个精明的青年,嚷嚷着不要赌,围观的人哪肯放了他,催促声此起彼伏,他也只得硬着头皮来赌。
许言做好准备工作,面无表情、紧紧盯着那蓝衫汉子,看得他心里发毛,低喝一声,“看什么看?”
许言不恼,“想和你说说话。”
蓝衫汉子一愣,“说什么?”
“你不是本地人吧?”
“若我是本地人,还能被你们这样欺负?”
“原来是做什么营生的?读书?种地?经商?”
“哼,我就是本本分分的小户人家,家里有个豆腐坊。”
“原来是经商……做豆腐很辛苦吧?”
“是很辛苦,早起晚睡还挣不了多少钱。”
包括任曦、柳儿在内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许言是为什么要与这个人“扯闲篇”。正思量间,许言已经迅速地换了个话题,“来,演示一下你的三仙归洞。其实也不必,大家时间都很宝贵,简化一下如何?你多加一个碗,留下一个球,让我猜猜你会把这个球藏到哪个碗下,如何?”
蓝衫汉子犹豫不决。三仙归洞是有一定套路的,通常是围观者说东,表演者指西。若是像许言说的那么简单,反倒失去了不少做手脚的机会。只是,许言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来,他也下不了台。只得将三个碗依次排开、扣好,左手拿起一个小球,口中念念有词说:“大家看好了,碗是普通的碗,球是普通的球……”
许言仍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笃定模样,一忽儿看看蓝衫汉子的脸,尤其是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一忽儿又看看他上下翻飞的手指,反而是不怎么看游走的碗。倒是没注意一旁的任曦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看到三只碗重新扣好,许言仍旧是原来的姿势坐着,连脸上的笑都没变,“许我慢慢猜吗?”
蓝衫汉子自然是不想的,但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对一个妙龄女子恶言恶语,只得点头同意,为表清白,他甚至是将双手背在身后。
许言微笑致谢后,伸出一只手指,胡乱点着那些个碗,口中絮絮道:“你最早是将球放到这个碗里的,后来趁我不注意偷偷换到这个碗,可是你手里动作极快,我没跟得上,那么……”她笑得很是灿烂,“是这个吗?或是这个?还是那个?”她回头,朝任曦灿然一笑,说:“若是猜错了,送你两方印。”
任曦回她一笑,“200两银子,我还输得起。”
许言虽笑得灿烂,但笑意却融不进眼里,“在这个碗里。”她伸手按住那只小碗,“是我掀开这只碗,还是你主动把钱退回去?”
蓝衫汉子笃定道:“当然要掀开这只碗才能定输赢的。”
“倒也未必。”许言仍旧是用左手按住自己选中的碗,右手迅速地掀开余下两只碗中的一个,“原本我只有三成胜算,现在倒升到了五成,对吗?”
蓝衫汉子脸色大变,紧盯着许言的右手。
许言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右手迅速轻轻掀开剩下的那只碗,果然,碗下再次空空如也。
人群顿时沸腾了。
许言仍留了几分余地,轻声说:“我若再掀开这只碗,你即便不被暴打一顿,也是要被送去州府衙门的,是不是退钱更划得来?”
蓝衫汉子自然知道自己把球藏在袖子里,他宁愿赔钱了事,也不愿意让众人知道自己这骗人的把戏,那恐怕连小命都不保了,脸色一片惨白,倒也感谢许言留着的这几分余地,也轻回一句,“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一旁的任曦自然是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见这蓝衫汉子准备退钱了事,将许言拉起来簇拥着走出人群,而围观的人一哄而上,将那蓝衫汉子团团围住。
任曦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背上身后,一派轻松自如的姿态,“你是怎么知道他将球藏起来?”
许言犹豫着是不是该告诉任曦实话。
“不能说?”
“这个人,三仙归洞的技艺是很高,只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表情,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众人都只盯着他的手看,却忽略了他脸上的百般变化,我问他那些闲话,就是想再次确定他日常说话的样貌,他说实话是一个样子,说谎话又是另一个样子,我问他球藏在哪个碗下,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就确定我掀开哪一只碗都是输。而且,他放好球后,左手下意识的扯了扯右边的袖口,我猜那里有个暗袋。”
任曦惊诧地停下脚步。
许言轻笑道:“曦表哥,你现在眉头眼角上挑的样子就是惊诧。”
任曦收紧扇子,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放松了眉间,笑着要开口。
许言拦住他的话头,“我与你很熟悉,你的每个表情我都记得。”
任曦呵呵一笑,又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说:“言言,每次见你都会有惊喜。”尤其是这一年来,许言像换了个人似的,不许自己再叫她拾儿,说那好像是狗的名字,不再埋头篆刻,甚至不再把自己关在院子角落里,变得落落大方了起来。不管这些改变来自于什么,任曦是喜欢这些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