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

灵魂若变卖了,上链也没心跳。                                                      ——《陀飞轮》黄伟文

文:江头江尾


田垄上的王童正拉着那一瘸一拐的老牛朝村口走来,不懂为什么挤出一丝苦笑的直勾勾的盯着我。

“你毛衣穿反了。”王童路过时笑了笑。“很久没放牛了吧?它都不认识你了。”我跟着他屁股后边走着。老牛的嘴巴像嚼着橡胶似的从未停过。“有26年了吧,过得真快啊,这日子。”王童挠了挠他那早就惨白的发鬓。

那一年,17岁的王童正惬意的放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牛犊,而王童父亲在赌场工作时与人争执被人打断了腿,当地势力朽化,王童一家在失去了那唯一的劳动力后并没有得到赔偿,仅仅只得到了一个去广西东兴打工的机会,王童满怀志气说会带父亲过上好日子,在安顿好自己的父亲后便背着那印着“keppa”的背包坐上大巴往车站去了。

车在山路里绕了很久,闷臭污浊的气味在车厢里弥漫着,王童坐在窗边不敢睡觉,他怕自己的背包被身旁那戴着毛线帽穿着土黄色夹克并且满脸胡渣叼着烟的男人给偷了去,屁股坐麻了就扎马步似的起身让屁股透透风。

“小伙子,要去哪里啊?”那男人把毛线帽扯了扯扭过头来。“去…去…广西”王童结巴的回了那个男人。“广西?我去宾阳,我们同路啊,我也回广西,你去广西干嘛?”男人嘴角笑了笑像是发现了同乡似的。“去打工,家里没钱了,说去东兴就有钱赚”王童慢慢放开戒备心和那男人就这样你一嘴,我一口的说到了火车站。

“我在17车厢,你先想想,如果肯跟我干就过来找我”男人从包里掏着那折旧了的车票便走了。王童的心动了,就只是打个电话就能赚钱的事为什么不去?王童心一横,想着怎么样都是赚钱,反正自己年轻去见见世面也好,于是把包随意一丢在座位上便去了17车厢,那是卧铺车厢,那男人正站在火车节抽烟。“李哥,我想好了,我跟你去宾阳,我不去东兴了。”王童朝着那男人喊着。

“想通了是吧?那好,你好好干,很快就能回来赚钱了。抽烟吗?”男人递过一支烟给王童。王童把烟接过来,叼在嘴上,男人帮他把火点上,王童只吸了半口,就呛出了眼泪。“第一次抽吧?以后习惯了就好了。”男人笑了笑。

“乘务员,帮这个小兄弟换成卧铺票可以吗?”男人把钱塞给乘务员。

火车过后又是大巴,就像是从这个村里到了另外一个村里一样,王童左看右看的,当地人皮肤黝黑,五官扁平,操着一口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方言。

夜色深了,王童被安置在村子角落的一个屋子里,很阴冷,房间里的四个人正对着本书在打着电话或发着短信,男人给了他一个手机,一本类似指南一样的东西。男人让王童先看看那本书,明天再告诉他到底怎么用这东西赚钱。

半夜几声犬吠,王童躺在床上,因为人生地不熟睡得不好。月过当头,周围的男人们还在敲打着手机,忽然吵杂的声音骤起,好多人用着嘶吼的声音喊着“不许动!不许动!”紧接着王童的房门被猛然踹开,进来一伙警察,扭着王童往门外拉,王童一脸茫然恐慌,被推到在门外墙根蹲着,那姓李的男人很快也被警察控制着扭摔了出来,他没有看王童,王童更是不敢出声,吓出了眼泪,但满腹疑惑却就涌上喉头,还没来得及开声便又被扭上了警车。

给他换件干净裤子,这人尿了。

昏暗的笔录室里,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刚从都江堰辗转而来的农村娃,让他鸡皮疙瘩一阵阵的起,直犯恶心。“你曾经打过多少个电话还记得吗?”警察开口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那个姓李的带过来的,我和他在火车上遇见的,他说跟着他赚钱很容易,让我放心,我本来要去东兴的,我才跟着他的,我老汉儿死了,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是干嘛的啊!警察同志我要是撒半句慌我掉粪坑里闷死!”王童很激动的哭了出来。“这是电信诈骗,你说的李志兵就是领头的,我劝你还是先别急着狡辩,还是说说你知道的全部事情吧……”

是福不是祸,在局里呆了两天,王童被教育了一通才被放出来,他只知道另外那五个人骗到的金额已经够在广西省会南宁买几套房了。

走投无路,不知所措,只能又踏上去东兴的路。没有钱买票,只能在南宁打了一份工,帮人搬运药材,老板姓刘,博白来的小伙子,早些年做烟叶生意,看到药材批发管得不严就决定从广西拉中草药到湛江去卖。老板家有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很是美满,但老母亲却腰病严重,医院也无能为力,长期卧床。王童说自己家里有偏方,需不需要试试。老板二话不说就把车票钱什么准备好,还给王童备了一套衣服,一些路费,麻烦王童回趟家去取。可就这一取,王童再也没有回到过那片土地。

王童坐车去了广州,在一家酒店里当服务员,任劳任怨,幽默的方言逗得客人可劲笑,服从领导,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掇臀捧屁样样精通。慢慢从拎行李的变成打扫房间的,客房前厅餐饮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他成了领班,成了主管,成了客房部经理。直至成了成都分酒店的总经理。

王童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家,他戴着Hermes(爱马仕)的毛线帽穿着刚买的Prada(普拉达)土黄色夹克并且满脸胡渣的叼着烟开着自己的车往都江堰开去,一点都不亲切甚至说是陌生,直到看见了村口的一只老牛,他才把车停下,用力的扯着老牛走到田垄上,看见村口走出来了一个衣服穿反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老人,王童朝着那老人走去,夕阳渐冷,鸟雀归家,山的轮廓也逐渐模糊在新月中。

听不清他和老人细语些什么,看不见他和老人的表情神态。只能听见岁月的流水潺潺,只能看见雕刻出的层层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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